自从元月份写了一篇《我为什么烦恼》,检点自家生活以来,到今天几乎没有动过笔。在那篇文章里,我得出的结论是:外物不能令人困顿,此心是我烦恼之源。
文章写毕,颇得了几日的快乐,可是,现在半年过去了,我烦恼依然。直到昨天,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很热情地又是打电话,又是聊qq,甚至还绍介他的网友同我聊,今天我才发现,“魔由心生”不是我烦恼的正解,这道题目的最终答案,应该是我半年以来的日子,对生活失掉了激情。
在没有激情的日子里,虽然也工作,但不思长进,不求闻达;虽然也生活,但没有动力,不觉快乐;虽然也读书,但不求甚解,不能动笔。这状况突然让我回想起了由孙海英、吕丽萍伉俪主演的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我一向嫌恶国产的电影电视,以为是王大妈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对《激情燃烧的岁月》,也只是陪妻子“随喜”过几节。但是,我已感觉到在那个民族存亡的关头,一个民族已经起来,造成了浩大的革命图强的声势,个人处在这个洪炉中,必然也会被燃点起心中潜藏的激情的。他们的个人命运,可以是物质匮乏,生命横死,但他们在活着日子里必定是激情澎湃,生命的力得以极大张扬的。他们的生活,用今天的一句时髦话说,是“痛并快乐着”。
我又想起我的母亲,她在“文革”期间,在大集体生产期间,虽然吃上顿愁下顿,又孤居(父亲在厂里工作),但她白天与男会员一起劳动,干同样的体力活,晚上参加批斗会,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却从未喊过累,流过泪。
我以前在厂里教书,那时才二十出头,人生的况味未尝领略,却被迫带着读一年级的小侄女,每天是铁定的生活规律,上班——下班——做饭——吃饭——睡觉——上班,周而复始,心里便郁积了无尽的烦恼。正是朋友的激情,燃点起我对生活的热望和信心。我是内向的人,加上自己忙着做饭,朋友只是等着要吃,还在喋喋不休的说,刚开始是很烦的,但饭做好了,我的热情也升起来了,于是便坐在低矮的饭桌边,斟上酒,夹上菜,参与了朋友的话题,各抒己见,高谈阔论,不知东方之既白。然后携手出户看日出,归来洗脸上早班。在那段日子里,虽然工资少(才一百多元),心里闷,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但生活是充满激情的,爱与恨都很强烈,是我一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而现在虽说家成业立,“五子”(所谓妻子、儿子、房子、车子、票子)登科,却往往安于现状,过得乏味。所幸烦恼也能生菩提,聊天也可写文章,还不至沦落到“后现代派”的境地。
新近读书,很讶怪中国封建专制社会既然扼杀个性,危害自由,怎能延续数千年之久,并留下令今人流连不舍的文化遗产?现在想来,也许是专制迫出了个体生命的激情,令他们的爱与恨都显得格外的真实而热烈,一旦发出,自能与日月同辉。像《诗经》中的《硕鼠》、《无衣》,像钟、王的书法,像李、杜的诗篇,像关、马的杂剧,像沈、石的绘画,像《红楼梦》,像迁史,像《离骚》,乃至像“为人民服务”的张思德,为真理而献身的张志新,莫不散发出生命的激情。
我们现代人是更自由了,但同时也更自私了。同样自由与自私的西洋人却有许多创造,因为他们有“天堂”作为理想,尚不致沉沦;而我们追求“现世报”的中国人,为自己而活,难免乐于“知足”,欣于喜剧,快乐与幸福都显得虚弱无力,更遑论创造了。当然,我们现在也有“全面奔小康”的目标可追,但似乎一盘散沙,只有几个公务员在乡间推行计划生育的背影蠢蠢而动。在我自己,也因为不满于校长的专制与自私,也自私地不甘于奉献。而没有生活的激情,便创造与快乐也一并丧失了。
看看现在的网民们,颓废者多,扯淡者多,就知道在没有激情的日子里,空虚者多,无聊者多。再看看“上智”与“下愚”们,有的忙于治国平天下,有的忙于造人谋稻粱;有人幸福如意,有人痛并快乐。而大多数衣食不愁,才能不高的“中人”,则如我辈,醉生而梦死。一个中人朋友说:“老婆许久不和我吵架,还真他妈写不出东西来呢!”可悲也夫,可悯也夫!
有时也阿q似的想:如我辈安分守己,无疑也是为社会的安定繁荣作贡献呢。但没有激情的日子,人该怎么过呢?涨了的工资舍不得退出去,既得的幸福又不愿失去,只好吃着碗里,望着锅里过了。或者,担心无碗的人抢夺自己的饭碗,也能增强忧患,产生激情呢,不过,那样的激情恐怕多半是生活的压力罢了。
柴立中
2006年8月4日晨
于静修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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