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晚风轻轻地拂过我的面颊,凉凉的。
那方矮矮的坟冢,上面长满荒乱的杂草,这,竟是我父亲的最后归去的地方!
三年前八月中秋前一天晚上,天,正下着小雨,入秋以来,天还有些凉。我正在教室里给初三学生辅导学习,我腰间的手机突然长时间的震动起来。我走出教室一看是老家的公用电话,顿时一阵不祥的预感使我的头皮绷得紧紧的。老家离我工作的中学尚有三十余里,只有一家公用电话,而且父母从来不给我打电话,平时有事总是让邻居学生给我捎信或者步行三十余里路赶到学校。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商店老板的急促的声音“雨子,你爸出事了,你赶紧回来。”
我请了假连忙向老家奔去,三十余里山路,被我一步一步地用人类最原始的工具丈量着。为了加快速度我收了伞,路边的青草抽打着我原本已湿透了的裤褪,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一口气奔回家。离家不远了,我喘着粗气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哭声……
在我家老屋的门前围了一圈的人,他们看见我就叫起来。我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们中间那付担架!上面躺着我那年迈的父亲!我忘记了哭!我已经不会哭了!雨水、汗水、泪水模糊着我的眼睛,我什么也记不起了……
母亲奔过来,摇着我的肩,嘶哑地哭着,神智模糊地我抱着瘦弱的母亲,茫然地流着泪……
父亲走了!走在仲秋节的前一天!那是一个阴雨边绵的早晨!
那年的八月十三,父亲从老家行步到学校,送了一大袋子菜蔬,说想孙子了,母亲要我们把儿子抱回去玩几天,顺便一块儿回家去过仲秋节。我暗里笑父亲是老古董,这什么年月了,洋节都不太希奇了,还过什么传统节日,但当着父亲的面,我只得满口答应。
“行啊,等十五那天我们再回来,这几天初三的课很紧张的,不好请假。”
“行,工作是大事,十五那天一定要回来啊!”
父亲说罢就走了,和往常一样我留他吃过午饭再走,他执意不肯。望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发现曾经非常高大的父亲,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身材瘦弱的驼背老人,只是走路的时候依然是吞云吐雾的样子没变。我望着远去的父亲的背影,心里决定这个仲秋节带着儿子回家去!
父亲是一位木匠工人,在家乡一带是小有名气的木工师傅,一生辛劳,养育六个儿女成人。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邻居都羡慕他,说后半辈子有享不完的福。因为在我们这个非常贫困的村子里,当时很少有人能改变种田的命运。可一辈子都闲不住的父亲晚年自己造了一艘小船跑运输,用他自己的话说,没事儿干时挣点买酒的钱。我们都反对他这样做,因为家乡的水库很大、很深,非常危险,加之父亲有爱喝酒的习惯。为此,一向听话的我同父亲吵了好几次,但父亲一旦决定了的事儿,很难改变,我们只得把叮嘱当做最有效的办法了。
那天早晨,天很凉,下着小雨。父亲没有吃早饭就早早地摇响了船,帮老板把满船的货物送到码头。中午的时候,老板卸了货,父亲在码头喝了一瓶酒解决了饥渴,再用老板付的工钱到养鱼区几条大鲜鱼就摇船往回赶。他清楚地记得,明天儿子一家要回来过仲秋节,孙子最爱吃大鲜鱼!
船行很快,雨依然在浠浠沥沥地下着,天很凉,原本空腹的父亲在喝了酒后,身体更加衰弱,秋天的凉风吹打着他单薄的衬衫,紧紧地裹在身上。中午的天空,竟如同夜晚那样昏暗!要强的父亲没有停止机器,他右手握紧舵杆,左手提着鱼,深邃的眼睛,穿透前方的细雨迷雾,小船在水面上喘息着犁开一条条向两边排开的八字波纹。渐渐的,父亲感到一阵阵的眩昏,可能是酒喝多了,父亲这样安慰自己,回家还要剖鱼,否则鱼会腐的。渐渐的,父亲感到手有些麻木,眼睛也蒙胧了……
父亲的船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流了一天眼泪的老天终于将雨点改小了。父亲静静地蜷在船舱里,一只手牵着他最后用尽力气拉断了的机器油门线,一只手还拉着那几条大鲜鱼!脸上没有痛苦,一种安详的笑容……
那几天,我一直在浑浑噩噩中流着眼泪,目光呆滞地向前来哀悼和帮忙的人打招呼。那几天,天一直潇潇地下着的秋雨!那是老天爷在为父亲坎坷一生,为父亲对儿子一生的疼爱哭泣!秋风在潇潇的雨丝中凉凉地刺痛我的心,冷冷地拂着我荒乱的长发!在哀怨的锁喇声中,在凄冷的哭喊声里,父亲的灵柩被缓缓放入土中,我和父亲,这么近而又绝对遥远地离别了!
“爸,爷爷在天堂里也爱喝酒吗?”
“是的,儿子!来给爷爷叩头。”
父亲,我又带着你最疼爱的孙子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你最爱喝的白酒,你最爱抽的香烟!风轻轻吹着荒草,那是风婆婆在帮父亲梳理头发,瑟瑟的响声亲切地响在耳边。我拧开酒瓶塞,儿子一把夺过酒瓶,把酒一骨碌儿倒向那方矮矮的坟头——那是他爷爷生前最爱喝的酒!浓浓的酒香,飘荡在黄昏如血的夕阳里!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父亲,安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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