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天突然下起雨来。等管玉村一家吃好饭后,雨下得更大了。
雨下得没有停的意思,越来越大,好像专跟管玉村作对似的。柳城有好多天没下雨了,也怪,阳历九月天气,却象盛夏,烤得地气暑薰薰的,完全可以用赤日炎炎或是烈日灼灼来形容了。大家都受不了这燥热异常的鬼天气,盼着有一场雨。
管玉村不喜欢这时候下雨。因为他要出门。下午老同学车纪贤来电话,叫去他那儿一趟,关于他的工作安排问题。
车纪贤是市农业局办公室主任。这次管玉村农大毕业分配到市农业局安排工作。前天,管玉村报到,车纪贤领他去见了局长,局长告诉他,过两天,召开局长办公会研究后,再通知他具体的工作安排情况。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管玉村和车纪贤一起去了车纪贤的办公室,车纪贤告诉管玉村,他给局长说说,不会有什么问题,一定会留在局里,不下乡。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管玉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下的雨,心想,这雨虽然不象严文井《风雨》中的雨,沉重的、兽性的,织成一束束金白色、暗青色的线条,倾泻着。也不象峻青《黎明的河边》那场雷雨,如一片巨大的瀑布,遮天盖地地卷了过来,震响黑沉沉的夜空,但却有种肃杀的寒气,他在心里骂道:妈的,这雨下得不是个好兆头。
7月20日就到市教育局报的道,今天是9月10日了,虽然上前天,有了结果,到农业局,可农业局还没具体定下来。这几天天气很沉闷,心烧得象火一样,坐在哪儿就象有针刺似的,看着什么都觉得讨厌,特别是看亮光很是刺眼,感到浑身灼热,让人生出许些渺茫的心思来。
他和车纪贤是同学。同住一条街,同属一个居委会,两人关系很好。小时候,一起上学,一路回家。不管是上山下河走街跑巷,还是玩枪战捉迷藏都会在一起,甚至打群架上厕所都是一起的,直到高中毕业,才各奔东西。
“玉村,打电话问问就是了。”管玉村的母亲说。
对于这场雨,管玉村开始是讨厌、焦急、憎恶,继而有一种非常凝重的忧郁感,好象是在他即将走向社会、踏上人生之路的时候,给他一种不祥的兆示,很是悲酸。随即心中突升一股无名之火,切齿怀恨起来,成老羞成怒的样子,但他去意坚决。
电话铃此时遽然响起来,他急忙去接电话,是纪贤打来的。告诉他,雨大,不要去了。工作问题,留在局里,在办公室搞秘书,明天上班。他非常高兴,激动。很感激纪贤的关照。
明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上班了。管玉村那悬着的心一下就踏实了,仿佛刚走完悬崖绝壁一般,轻松如同进入一马平川的马。他走向窗前,再看雨小了许多。一股微风徐徐吹来,很凉爽,人也随风轻盈起来。雨打在阳台上的雨蓬上那“噗噗”的响声,一如很有节拍的小夜曲。此时,他才意识到,这场雨,真好……
倏忽之间,三年过去了。玉村觉得,三年里他脱去了许多天真,实实在在体会到生活很累,哪有读书时随心所欲。
记得上班后的第一个春节刚过,洪乡农业站站长来局里办公室办事,碰巧纪贤去市里开会去了。当时雅竹说等纪贤回来后问问再说。玉村对雅竹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就自作主张给办了。雅竹也没说什么,算是同意了。
雅竹和玉村是一个办公室的,姓林,三十多岁,女性,漂亮又精灵,什么事三言两语说得真真切切,干什么,象她名字一样,让人瞧着顺眼。在办公室主要管档案,收发之类的,管玉村就搞上传下达抄抄写写方面的工作。
事情倒是顺顺当当地办了。不知后来雅竹是怎么给纪贤说的。纪贤有些不悦,对玉村说:“以后有事,还是先问问好些。”玉村听了有些急,问?那个时候问谁去?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马上却说:“我当时跟雅竹商量过。”纪贤看到玉村有些不自在,就拍了拍玉村肩膀说:“没什么,小问题。”
玉村心里清楚,肯定是雅竹在纪贤面前添油加醋地多说了不是,心里十分窝火,想揍人似的。可转念想,自己才工作不久,和同事闹矛盾,知道的不说,不知道的还认为是他的错。这种事又不好当面对质,何况纪贤又没当回事,何必去跟女同志小心眼呢。
雅竹不这样想。她想你管玉村虽然和我没什么仇气,也没什么矛盾,但你和车纪贤是同学。这次能留在局里,是车纪贤帮你的。你们俩在一起,串来串去,把我个女人家渗在中间,久而久之,有什么好处会有我的,什么事情,还不你俩说了算。象上次洪乡农业站站长来办事,你管玉村自己作主办了,要是以前,不是我雅竹说了算。
其实,办公室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各乡镇农业站,好象有些权利,就是说“局头”们不在家时,能单独处理点不大不小的事儿。至于从局机关本身来说,无非是做些先进评选资料收集和向地区局送报“优秀职工”的材料以及处理烤火费、清暑费和加班费之类的分配和发放方式,还有为职工开出差证明和安排下乡开会等事。在雅竹看来,这是实权,是关系到她自身利益的东西,她认为,局里职工对她友好敬重在于此。所以,她认定和纪贤关系的处法,直接影响到她的事业。
这段时间,纪贤很不高兴,特别是自从听到雅笔说了玉村在办公室自作主张处理一些事后,心里老不舒坦。总想到雅竹说的话是真的,在理。虽然是小事,但不能以熟相欺,不能没有“领导”观念。同学归同学,办事还得有分寸有程序。
那天,玉村下乡收集材料。办公室就纪贤和雅竹,纪贤突然问起玉村和某“副局”套近乎的事。其实,这事也是雅竹跟他讲的,讲的时候玉村也在,是开玉村玩笑说的,说他会拍马屁。雅竹是听谁说过,那“副局”过生日,玉村提着大包东西去的。当纪贤问起这事,她也没敢肯定,只说是好象有那么回事。
纪贤听了不高兴,他和那“副局”有些疙瘩。局里大小事,纪贤从不向他汇报,就是他分管的事,也不汇报,只找老局长。那“副局”认为纪贤看不起人,瞧不起他,心里不舒服,有些恼怒。其实,纪贤也有那么点意思,说那“副局”都老掉牙了,早该退的,占着茅坑不拉屎。一来二去,相互就在乎起来,开始别扭。
那“副局”过生日时,玉村的的确确去了,是那“副局”请他的,全局去了十多人。不过,纪贤和雅竹没去,他俩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一定就去。玉村迷迷糊糊知道纪贤和那“副局”的关系。所以,过后也没给纪贤说起这件事。
又到年终了。局里的总结和上报地区局的材料,纪贤都安排雅竹起草。玉村心里有些疑惑,觉得不对劲。上一年,这些事全是玉村干的,今年突然变了。本来嘛,工作这种事能省一桩尽量少一桩,少费神,落得轻松。可细想起来,没什么冲突,就无凭白故变了。变得那么快,让人没有回旋的余地。
去年的总结报告,又没出乱子,还得到老局长表扬,说我没来局里多久,局里的事就搞得一清二楚,毫不含糊。在地区局公文评比中,破天荒地获了奖。局长非常高兴,在全局职工会上多夸了几句。
当时,纪贤是有些难堪。不过,后来我给老局长汇报了,说总结报告是我起草的,最后是纪贤修改整理定稿的,其间雅竹也帮忙润了润色。也就这样过去了。心想,纪贤也不会为这等小事耿耿于怀的。
的确如此,纪贤没把这事往心里去。倒是另一件事,让他感到不安。
最近局里上上下下到处闲传,说他要调其它科室,玉村接他的办公室主任。都说得有板有眼的。是那“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副局”在局长会上提议的。他想可能真有其事,那老“副局”不喜欢他,和他有一网疙瘩,当然想赶他。玉村近来又和那“副局”套近乎。他不想去其它科室,虽然去职务不会降,但哪有办公室主事。所以,有意无意在老局长和其它几位副局长面前打探,结果没有谁说是真的,也没有谁说是假的。纪贤脑子不错,就向老局长推荐玉村搞办公室副主任,老局长对此没置可否,只说了句:玉村搞办公室倒是把好手。实际上,那老“副局”的确在局长会上提过,当时会议内容没有关于人事方面的,所以,没作任何研究,一说了之。老局长心里非常清楚,那“副局”与纪贤有别扭,很不满意纪贤搞办公室。
关于这个谣传,玉村也有所闻。但他不会去相信。一来是没有哪个局长找他谈话,二来是纪贤不可能走。他自己好生奇怪,怎么传出这档子事。近段时间,纪贤的脸色不太好看,心里有了隔阂。他想,得小心才是,特别是和那老“副局”的关系,其实,和那老“副局”往来就那一次,只是在局里上上下下碰面时,多了问候而已。看来这也得分寸分寸才是,免得纪贤生疑,纪贤毕竟是老同学,又在一个办公室。所以,每次只要和纪贤一起碰上那老“副局”,他只笑笑,绝不主动开口,多是老“副局”问他。纪贤因此又高兴些。
不过,对于这次年终总结,安排雅竹起草,他有些担心,应该和纪贤谈一谈。老同学,不要因小小误会,产生麻烦。于是,玉村吃完晚饭后就急急忙忙去了纪贤家。纪贤是他分配到局里那年的“五一”结婚的,妻子很贤慧。当他进门时,发现雅竹也在,正和纪贤妻子笑谈。桌上还放了包东西,用塑料袋装的,从外在看了象烟酒之类的。此时,他才想起快过年了。当时,大家都很尴尬相互随便吱唔几句。纪贤就招呼大家打麻将。于是他就和雅竹、纪贤两口子围上桌了。
“玉村,听说那老‘副局’要退了”,纪贤边打麻将边问。
“不知道呀,没听说。”玉村说。
“你都不知道?”雅竹的话有些让人难听。
“我怎么会知道。”玉村确实不知道,他心里有些火。说话语气有点生硬。
“我们也是听别人在传。”纪贤马上接了过去,“我这牌,真差。”
没和纪贤谈成事,还被问得神兮兮的,玉村回到家就想发脾气。这车纪贤真的变了,硬是被雅竹说转了,什么都听她的,不管对错。连老同学都不信了,由他去吧。
还好,由雅竹起草的报告在地区局公文评比中又获奖了。后来玉村看报告发现全是上一年的样子,只是数据作了些变动。
又一个春节过去了。不几天就到了阳春三月。
那老“副局”真的要退了,市里已找他谈话。老“副局”不高兴。但市里这次下了决心,话来得硬,不退是不可能的,都六十五岁了。老“副局”看到大势已去,就满口答应一定退。但有个建议,希望能采纳。让农业局“某某股长”接任他的职务。这“某某股长”恰好是原谣传纪贤去接他的。
纪贤听到这消息,开始慌了起来。他想若“某某股长”真接了老“副局”,自己就有可能去接“某某股长”。老局长曾经说过,玉村搞办公室是把好手。这办公室主任自然是玉村的了。
纪贤思来想去,让“某某股长”接老“副局”,何不自己去接呢,对,赶快走出去活动活动,和雅竹联手同盟。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冬天,也就是玉村参加工作的第三年的冬天,那老“副局”终于退了,纪贤提升为农业局副局长。
那天下午,全局职工都为他祝贺。办公大楼的楼上楼下都喊车局长车局长的。相邻办公室的科长、股长和一大群职工全涌进了玉村们办公室,向纪贤道喜。玉村也为纪贤高兴,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和纪贤一样容光焕发,春风得意似的同事们说说笑笑。有人开玩笑说:“车局长,何时请我们喝酒呀?”车局长笑笑,笑得平易近人,“到时请,到时请。”比平时客气多了,立即招呼大家坐,玉村也忙着泡茶。纪贤不停地发烟,来人一支,不论男女。
大家抽着烟,说着笑着离开了,这时,雅竹也喊起了车局长,恭喜高升。
“你?都一个办公室的。”纪贤很不自然地对雅竹说。说时,看了眼管玉村。
玉村注意到了,纪贤的眼睛里有一种极为复杂的不协调的东西在闪烁,是什么呢,是升官后的惬意?是消息突然到来的惶惑?是为其它什么在懊恼?他无法知道,无法对其做出合理的诠释。但能觉出,实实在在觉出,纪贤心里有事,一定藏着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或许就是关于他管玉村的事。
这时玉村的心便有些发沉,似乎嗅出了些味道,近半年办公室是有些不易发觉的异样,工作多半是三拖两不拖的,就是进进出出说说笑笑都不那么随随便便自自然然的,细细想来,纪贤和雅竹还有些不易被发现的神秘的眼神。玉村心想,是的,雅竹的笑声中有些神秘莫测,他车纪贤打喷嚏也有些神秘莫测的样子。
十天后,局里下文作了人事调整。此时,玉村似乎明白了几天来纪贤那眼神的真正含义。他木然坐在办公室,一些又酸又涩的东西爬上心头,满脑袋是嗡嗡乱飞的苍蝇,他想笑,笑不出声音,心里苦酸苦酸的。
晚上,纪贤约他和雅竹去卡拉喝酒。喝酒时,都说天冷了,多喝点暖暖身子。场面很是尴尬,想找话题聊起来,又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题,大家都傻呼呼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闷闷地喝了几杯后,纪贤主动向玉村敬酒,他想到自己对不住玉村,老局长说他有能力,能写能道,是块天生的办公室主任的料,要不他一来局机关连续两年获地区局表彰呢,材料收集整理得好,年终汇报材料写得扎实。他心里也清楚,玉村确实有能力。但他多了嘴,开局长会研究时,他很矛盾。破天荒地赶在其它几个副局长之前主动提议,雅竹搞办公室主任,管玉村到高地乡农业站任副站长,并就此说了几条看似充分的理由。几个副局长也都赞成他的说法。老局长说,事情就这样定了。他心里知道,管玉村不想去乡下。大家不停地喝酒,渐渐地,喝得有些醉意了。
雅竹说:“车局长,听说你和玉村在高中是同班同学?”
“是,怎么不是”纪贤醉意更浓重些,脑袋有些晃晃的,嘴关不住风了,“那年,大概是六年,不,八年前,我俩参加高考落选了。实在羞愧。玉村好,只差两分,但也很可惜,他整天骂自己是笨蛋傻瓜,现在想起来很好笑。后来市政府招工,我考全市第一。第二年,玉村也考上了农大。”说着说着就凑近玉村。
是的,纪贤的考分最高。玉村心说,怎么不说是我帮考的。那年十月中旬,纪贤因成绩差,无心学习也不想再去参加高考,在家闲着。有一天,他找到玉村说:“市里招勤杂工,我报名了,你成绩比我好,帮我考考。”当时,玉村在市重点中学补习,想到朋友,理当两面插刀,就向老师请了两天假,换了准考证上的照片,顶替纪贤上了考场。
虽然高地乡离局机关才十多公里路,毕竟是乡下。乡下,谁愿去。玉村心里不痛快,扎扎实实地喝了很多杯,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到局里上班。那天,天气晴朗,一夜的雨把街上冲洗得亮亮的,水泥路上,阳光普照。他去得早,走到办公室时,只有老局长在,看见老局长在扫地,忙帮老局长擦办公桌和窗台。老局长说:“小管呀,好好干,车主任对你不错,说你是人才,留在办公室搞文字工作多熟悉熟悉业务。”他还记得,当他回到主任办公室,纪贤早把卫生搞完了,并且把他的办公桌也空了出来,擦得干干净净,一切都整理得整整齐齐,纪贤还向他介绍了同办公室的雅竹。他非常感激纪贤的关照。那天晚上,他们三人一起喝了酒,喝了很久,很畅快,也在今天这里,是管玉村坐东请客。
想起这些,他觉得有被出卖的感觉,就象孩子被母亲遗弃一样可怜、可悲,他流泪了,雅竹好象有些觉察。他忙举杯子,给纪贤敬酒,“纪贤兄,我不管你当不当局长,你只比我长两岁,我就喊你叫哥,哥——喝酒。”
他们都喝了很多,喝得耿耿直直扎扎实实的,一个个都醉醺醺的。雅竹去了洗手间,纪贤才晃晃惚惚把手搭在玉村的肩上说:“玉村兄,我本来是提名你搞办公室主任的,有人坏了你的事,你就委屈委屈,先去乡下搞着,以后再说。”
玉村吐噜几句“兄弟?整我,什么意思?妈的。”一掌打在纪贤的背上。
雅竹回了座位,听到玉村骂“妈的”,知道他们都醉了。好在他们都喝多了,谁对谁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走出门来,寒风扑面而来,很刺骨,雅竹打了个寒颤。
下雪了。街上的行人稀少。雪下得很大,象扯破的棉絮一样夹着风在柳城的上空飞舞。看着那些似如嵌在高楼大厦的小平房屋顶,都披上了白茸茸的毛毯,在灯影下,粉妆玉景。
管玉村歪歪倒倒迷迷糊糊深一脚浅一脚地骂喊着回到家,和衣倒在了沙发上。一觉醒来,酒意全无,感觉很冷,颤抖起来。这时,他才想起明天要去高地乡。抬手看表已是凌晨六点钟了。睡是睡不着了,他想早点收拾行装上路。
天还没有大亮,管玉村借着白茫茫的雪光,静悄悄地向高地乡走去……没有父母亲的祝福,没有单位同事的欢送,没有老同学的饯行,只身一人迎着寒风,踏着“哧哧”着响的厚雪,离开了柳城。
到达高地乡时,已是早晨十一点多钟了,十多公里路,管玉村足足走了四个多小时,也滚成泥人的他看到政府的办公楼还死一般的沉寂,他终于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泪。一种无奈迫使他落汤鸡似的孤零零地蹲在楼下,苍白的脸上一双忧郁红肿的眼睛很失望很凄楚地看着对面的山。看着不紧不慢不大不小下着的雪。
不一会儿,从乡场的街口走来一个人,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还有酒、豆腐和被雪冻的焉白菜。那人生得五大三粗、红光满面的。嘴里还喘着粗气,一口浓雾就喷咄出来:“喂,你是小管吧。”管玉村很是惊讶,急忙站起来,尴尬地强笑一下。“昨天,市农业局来电话,说你今天要来,所以,我清早去老乡家买点酒菜来,走走走,上楼去。”
管玉村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被他的热情喊上了楼。“乡下好,乡下比城里好,小管啦,今天下雪,就不下乡了,为你接风,我姓解,叫我解哥就是了。”“解哥,你……”管玉村看到屋里就一张床、一张桌,屋角还堆放着没有清洗的锅碗瓢盆,窗边吊有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裤。
“这就是我的家,今天就在这里搞了,你嫂子在柳城上班,我单身汉一个,等会书记他们也要来”解哥就这样大大咧咧跟管玉村聊了起来。
后来,管玉村才知道解哥就是解乡长,是高地乡的父母官,政府一把手。
那天,管玉村就和解乡长、还有书记以及乡里七所八站的弟兄们一起放开畅饮。他很感动。很感激乡领导和同志们对他的热情款待。他觉得,解乡长还有书记他们怎么就那么朴实,那么豪放。到了晚上,管玉村足足喝了一斤半酒,他躺在乡长为他铺起的床上,醉意绵绵地进入了梦香。
他梦见自己走进一片森林,迷路了,走呀走不出尽头,到处是一片阴森森的茂林,看不到一丝丝光亮,山外有“咄咄”的声音传来,他不敢看周围,只顾低头往前跑,跑呀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呀救命,一喊醒来了,一身冷汗。这时,听到有人敲门,看钟才晚上十点多,开门见解乡长抱着一床棉被站在门边:“小管,你拿来的被子薄了,给你,下雪天,冷得很,注意点”,解乡长说着就把被子甩给了管玉村,“明天早点起床,和我下乡,快过年了,去看看老乡们。”管玉村还没来得急说“谢谢”,解乡长转身走了。
冬去春来,时时境迁,管玉村在高地乡已工作两年多了。两年中,管玉村用那勤劳的双手尽情弹唱山间清新的一木一草,和同事们一起读人生命运这部深奥的哲学,惜时如金地站在田地头追寻那望远年轻奔放的梦。
一个香风淡荡飞花点翠的春天,他回柳城农业局开会。他看到了车纪贤寻找到了一种严肃,一种能让任何一个对手都感到压抑的艺术,一种能轻松地肯定自己否定别人的技巧,他已看到了雅竹那张疲倦的脸后那热血沸腾的梦,看到了那双睡意惺惺的眼睛里咄咄逼人的秘密,他还听到了老局长要退了的消息。有人说车纪贤要接老局长的班,有人说雅竹才是接老局长的最佳人选,还有人说老局长向市委市政府建议,农业局暂不配局长,提拔管玉村任副局长主持工作……
散会那天上午,车纪贤站在主[xi]台上,当着老局长和雅竹的面,叫住了管玉村。车纪贤邀管玉村又进了他们曾经去过的那家小店,又开始喝酒。喝酒时,管玉村话很多,他跟车纪贤谈起了高地乡的书记乡长和村干部们,谈起了高地乡的大米,包谷和洋芋,谈起了高地乡的桃子、梨子和杏子,谈起了高地乡的嫂子、山妹子和老爷子,谈起了高地乡的山山水水……,车纪贤木然,一个劲儿地喝酒:“玉村呀,两年前,都怪我没看清雅竹……”
“车兄,不要再提那些事了。”管玉村急忙把话题岔开,不想为这过期的事儿闹得老同学间的情份都没有了。车纪贤几乎是怒吼道:“雅竹不是人,搞我,我……”管玉村看到苗头有些异常,便提议和纪贤碰杯,随后草草邀车纪贤走出了酒店。
和车纪贤分手后,管玉村心里很矛盾,到底去不去雅竹家呢,来开会的当天,雅竹就给他说了,叫他散会后去她家一趟,有事情跟他讲。听刚才车纪贤的口气,他们之间有些疙疙瘩瘩了。去了,车纪贤知道了会怎么想,不去,雅竹又是领导。领导叫你,你不去,怎敢了得,还是去吧,管玉村想。
天刚刚黑下来,管玉村就敲开了雅竹家的门。
“玉村,来啦。”雅竹非常热情地忙请管玉村进了客厅。雅竹丈夫端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糖果瓜子和一盘切好的水果。
这么几年了,管玉村是第一次来到她家,环视客厅,家里布置得清清爽爽,一套真皮的乳白色沙发,面对着34寸纯平大彩电,显得端庄曲雅,再加上高级dvd和音响点缀其间,一个很现代派的家庭。
“玉村,这几年在乡下如何?”雅竹终于打破了这尴尬地场面。
“乡下生活,还算可以。”管玉村就给雅竹讲起那个夏天的傍晚,他走过一片黄澄澄的麦田,刹那间,脚麻木了,一看被蛇咬了,瞬间,脚就象发面一样膨肿起来,差点丢了性命,死里逃生。
“天?!,怎么没听讲。”雅竹感到很惊讶。
“乡下,这种事情经常遇到。”
“真危险。”
“但乡下空气好,人情味浓,饭养人,你看我不是长得白白胖胖的”他们就这样寒喧了一些家庭锁事。
沉默几分钟后,雅竹说:“老局长让我通知你,叫你今天晚上去他家一趟,估计可能是人事调整方面的事。”
“嗯,今天晚上?”管玉村抬头看了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指到9字了。
管玉村匆匆和雅竹、雅竹的丈夫话别,走出门,便大步流星地向老局长家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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