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倾泻了一地,我们三个蹲在阳台的地上,沐浴在淡淡的月华中。
烟头,一根根地随手丢在地上,先生和福哥还在一支接一支地闷头抽着,袅袅的青烟升腾着,融入四周茫茫的夜色里,伴随着他们一声接一声的叹息,间或一两声夏虫的啾啾声,从楼下的草棵子里传来。
我站起身来,悄悄地走到病房门口,看见敏嫂子头歪在一边,安静地一动不动,她已经睡着了。她一定是带着如释重负的惬意入睡的,梦里也在欢笑吧?想起白天为她手术的医生把“癌症”的诊断,透露给一直在室外忧心如焚等待的福哥时,他一下子泪水迸涌、瘫倒在地上……可是后来他还是蹒跚着去洗手间洗好脸,强打精神地来到敏嫂子的床前,握着她的手,疲惫万分的嫂子冲我们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虚弱地说:“我好了,手术成功了。”我们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尽力地回应着。其实她哪里知道,医生只把她腹腔打开后,就发现他们最初的诊断是正确的,她癌症的毒素已经遍布了腹腔,那么多的瘤子啊,已经没有任何做的必要了,他们默默地为她做了缝合……可埋在鼓里的她,精神却好了起来,因为她相信了丈夫善意的谎言:让她这么多天来吃不下饭的病根,已经从她肚子里摘除了。
“她太年轻了啊!”福哥扔了烟头,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但他又是压抑着自己,尽管我告诉他嫂子已经睡熟了,他还是唯恐她听见而不敢放纵自己的悲痛,那样低沉伤悲的呜咽,如旷野里一只失去伴侣的狼的悲鸣。我的眼泪也立刻得到共鸣,悄没声息地滑落下来,先生轻轻地拍着他的肩,抚慰着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从小就一块儿跑着长大的玩伴。
“你们劝我的我都知道,我也知道还有孩子,以后的路长着呢,孩子还要靠我走下去,我不怕以后,我觉得眼下就过不去。我没办法在她面前隐瞒我的痛苦。再说了,我咋对她的妈妈说呢?七十多岁的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她咋能承受住?还有孩子,他太小了,他精神上会受不了的……”
他在喃喃自语着,我和先生只有陪着不住地叹气,所有的劝解都是隔靴搔痒,无济于事的,想想这是一对多么相亲相爱的人啊,虽然结婚十多年了,但一直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在我们老家颇有口碑,而且嫂子被公认为好人,性格泼辣,心直口快,为人宽厚,平时身强力壮,干起活来,从不惜力,不甘人后,一百斤的麦袋子扛起就走,她为了怕身单力薄的福哥受累,常常是和他抢着干活,好吃好喝好穿的,却都让给了他,这样知冷知热的人儿,如今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好人怎么不长命呢?怎么不让福哥悲从中来?
“好了,我想明白了,先把老太太送到亲戚家住些日子,儿子呢,再等些日子让他回来,我慢慢讲给他听吧,不然他不能一下子就接受的。要是可以的话,我只想把所有的痛苦,都自己承担,我不想让任何人分担啊!”
多么无私而仁厚的人啊,即将失去亲人的苦,如大山一样重重地压在他一个人的心头,那份落魄和憔悴,让人不忍目睹,我真担心他能不能挺得住。我们赞同他最后做出的决定,虽然我们知道老人就是被送出去,躲过了初一,能躲过十五么?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谁能忍心让年过半百的老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女躺在棺材里而无动于衷呢?所以能躲几天就躲几天,也是做下辈的权宜之计了。如今除了我们之外,他不能把嫂子的病情,向任何人说,怕万一传到嫂子耳里,她会失去救治的信心而迅速崩溃的,那是福哥所不能接受的,因为他说过不会放弃一丝能够治疗的希望的!我们点点头,我们会和他一起保守秘密的,同时默默地在心里为嫂子祈祷,希望命运能够出现奇迹,让比翼双飞的爱人,不会从此断翼单飞!除了这一点,我们还能替他做什么呢?如果能够凑效,我们会为所有被病痛折磨的人们,虔诚地祈祷。
看看这个昔日谈笑风生的福哥吧,43岁的人,原本是多么精明能干,几天工夫,他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儿,头发零乱,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眼皮的开开阖阖都是那么无力,那是成夜成夜辗转反侧所致。人啊,无论多么坚强,在自己的亲人面对死神的威逼时,都会因回天乏术而痛不欲生的。他的苦我感同身受,想起16年前,父亲与病魔抗争无望,无奈撒手离去时,那种生离死别的滋味,再次痛入骨髓,人,在死神面前,是多么苍白无力,虽然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但病与死的考验,实是残酷至极,真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语……
泪水又一次如决堤之水漫过我的眼帘,朦胧的泪光中,我抬起头,月亮幽幽地挂在天上,挥洒着一抹抹清冷的光辉,“月有阴晴圆缺”,今夜的月又大又圆,漠然地俯视着我们,在蓝色的夜幕上,显得高远,空旷,居高临下的它,怎么能体会到人间这么多悲欢离合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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