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活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断断续续的梦，有时它短得让人气馁，却又不无动人之处。这种自我观察、自我审视的白日梦，有时特别奇怪，它就象此刻我办公桌上那些漂亮的打印纸，每一张都渴望地注视着我，迫不及待地要求我注满文字，填饱它们的肚皮。它们忍饥挨饿已经很长时间了，从它们离开造纸厂的那天起就开始企盼了。他们来到我办公桌上的时候，已经脸色苍白，瘦成了一张皮，根本说不出话来。它们贪婪地盯着我手中的这支钢笔，就象小牛犊瞅着母牛的奶头。我迅速把我手中的奶头塞进它们张开的嘴里，即便它们吸吮的是我的血。

〔二〕

我总是在书中寻找迎头痛击的感觉，但这十分难得，我很失望。人们都不肯说出拳头似的话，这不是怕伤着谁，而是，他们的双手总是摊开着，随时准备伸出去，紧紧地抓住别人的手，把别人从危难中提起来，然后拥抱，然后亲吻……

〔三〕

我点燃了我手中夹着的烟，它的确冒出了烟，冒出了那种肆无忌惮的烟，烟灰飞满了办公台，就象一层头皮屑。我左手夹着烟蒂，夹着它的尾部，也就是它的根。它的灵魂和身体都在燃烧，化为屡屡轻烟和四处飘散的灰尘。我欣喜于这可憎的悲剧。

〔四〕

我的眼睛早已学会了熟视无睹，它总是梦游般地扫过一切事物，不留一丁点痕迹，就象一个狡猾的窃贼得手之后从后院开溜，翻过高高的围墙，迅速地从人们的眼皮底下消失。这时，听到响声冲到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站在那儿，张着嘴，几乎说不出话来。

〔五〕

一支铅笔说：人们对一条模糊的线条为何总是不满意，难道这个世界是象钢笔线条一样清晰的吗？橡皮擦对此有同感，它附和着说：人们总是犯错误，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那些错误已毁坏了巨量的纸张，使最远的森林都遭了殃。那些擦不去的错误，会成为人们粗心大意的永久性纪念，它们会在适当的时候宣告人们有罪，从而遭到上帝的讥笑。人们说这是嫉妒。

〔六〕

工作间隙，我躺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睡着了。我只是想在午后短暂的宁静中打一个盹，做一个小小的梦，梦的内容还没有确定。忽然，我耳边响起了脚步声，房门被啪地打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了云空，它是那么的嘹亮：我们都在拼死拼命地干活，你却在这儿享受午觉，还不赶快起来！把这两桶水送到十五楼去，李先生急得要死，他那栋楼停电了。我刚从十七楼下来的。我说。还不快去！他象一尊神一样敲响了桌子。

〔七〕

我伏卧在办公桌的台面上写作，我的头贴着台面，那里空旷得就象蒙古草原·我觉察到我右手写字时的动作，它是那般安祥，那般稳重，仿佛公路上来往车辆所发出的巨大的轰鸣声正激发它生出灵感。我几乎都快认不出来了。可它的确什么也没干，它只是象个做着机械动作的杠杆一样，不停重复一个动作。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6-8-4　11:06:56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