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月份进的厂,在此之前,我在开发区呆了二十多天,无事可干。我住在老乡的出租房里,玩了睡,睡了玩,无聊得要死。晚上和他扯童年的趣事,少年的恶作剧,情窦初开时,如何追女仔,直到傻乎乎打工挣钱送她上专科学校,后来被她甩了,真是羞死人,这种蠢事两个人睡在床上竟争论起来,本来睡一头的,结果分头睡。
我知道他脾气犟,也就不再拿话压他。我说,也许她会很快想起你的好,又回去打听你,说不定会来这儿向你忏悔,跟你和好也未可知。他忽然动情地抽泣起来。他同那个女的谈了五六年,也不知通了多少回信,寄了多少回钱,打了多少回电话,总之,这事照我看来,简直是傻到家了。
他说他同女友就拉了几次手,上过一回西山,佛也拜了,签也抽了,他说那女的还蛮幸福的吻了他一下,说时,他眼睛不自禁地放出了光亮。那可真是根好签啊!签下了他六年的免费劳务合同,将他六年的青春一次性批发买下了。如今,她极少音信,就象没在他面前出现过。
半年过去了,他也懒得回去。他说,就这样了,回去?亲友问来问去的,哪有地缝可钻?寄点钱给父母亲倒是少不得的,二老快奔七十了。他眼泪又流下来了。说,自己真是够蠢,穷自己不算,供奉双亲的钱也抠了出来,给了那心上人。真是心上人啊!在无辜的心上扎刀子的人。
我也没话可说。他是个性格有点儒弱的人,又是个天生爱钻牛角尖的人。为人守信而诚实,助人的热情是满满的。我在他那儿住着,啥也别管,吃住他全包了。我不好意思,表示要出点伙食费,而他坚决拒绝,说,我没钱了,你也这样待我?我只好作罢。
第八天,我忽然来了以身相报的念头。这年头,找钱难找,找个人,那还不容易。我将我考虑的计划跟他说了,我说,将她学校地址,她的名字,和一些相关人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五天内就给你找她出来。
他看着我,很高兴,神情一忽儿又显出惊讶,同时微微撇了撇嘴,根本就不同意。说,心已走了,你就是合理合法地将她绑架来,我也不乐意,我不会傻第二次。我说,你可以叫她还钱哪!那可是你的血汗钱啊。她说过要还的,她叫别人带口信给我了。可我换了几家厂,我的地址变得比我的年龄还快。算了,我想通了,她一定会内疚的,想到她会内疚,我心中不知怎么的,倒觉得有些不安。
我看到他似乎又要流泪了,立刻接口,打岔说,没见着你这样的,为一个忘恩负义的女仔想得如此周到,天涯何处无芳草?
这是我的初恋,他抢过话头说,她占据了我六年青春的全部身心,这是一个梦,甜美的梦,你不懂。我有时真想重新傻个六年呢。他嘴角闪出一丝笑意。那六年里,我觉得,我一直生活在一场梦里。她的每一次来电话,我都觉得是一份欣喜,一种折磨,是啊,她的声音真好听,美妙极了,婉丽清亮,带着一点点天然的气音,很有些奇特,听了非常舒服,那感觉真是说不上来。你说奇不奇怪,我打完电话总要过一天以后才能睡安稳觉,我天旋地转地时时想着她,她就象我厂里生产的万能胶似的,粘得我满脑子都是她的事。
她一般固定在每个星期六晚上打电话给我。有时,我寄的钱多一两百,她会隔上一个里拜打来。她在电话里谈她的理想,说等她工作后,她愿意支持我去上学,趁我年轻的时候应充充电,打工何时是个头啊?尤其,她说,她不愿从学校一出来就结婚,她试探着说,我们可以先自由个几年再说。到她快毕业时,也不说自由了,只说要多挣些钱,未来才会光明。
谈钱是庸俗的,她在很早的一封来信里说,一谈钱,爱情的水晶宫就会开裂,破碎,玩世不恭就会大行其道,人人会彼此面具相对,挖空心思地虚伪做人……
那时,她信上的话,我一遍遍地读着,生怕漏掉些什么。我将它们锁在我的皮箱里,每次翻出来重读,都仿佛是第一次读。信纸的卷角,纸上的霉点我都很在乎,可纸都快发黄了。有时我想到,我在等这些信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傻啊!茶饭不思,精神亢奋,此消彼长,失魂落魄。当我拆开来信看到上面熟悉的每一个娟秀的小字,我就极想冲出门外,大声对着人叫喊,我收到她的信了,我收到她的信了!可我每每只是用手拍打着床沿,对着小镜子独个傻笑,可惜那时没有可自拍的手机,那时的我可真有点孤独的癫狂……
听着听着,我仿佛在听一个忧伤的爱的故事,一个美丽动人的内心故事,一个初恋的有着伤感结局的故事,或许他的心是充实的,而我的心感动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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