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7点35分，看完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高风关上电视，打开电脑，登录“榕树下”网站的“公共聊天室”，开始寻找一个网名叫“鲜花”的网友。这似乎已经成为高风生活中的一部分。

高风在聊友列表中没有找到“鲜花”的名字，就开始等待。这期间有一些其他聊友发来问候，想与他聊天，但他没有回应，因为以前他也和其他网友聊过，但感觉不佳，只有这个“鲜花”与他聊得来，每次都好象有说不完的话，因此他现在只想与“鲜花”聊，如果“鲜花”没来，他宁愿看着别人聊。

在等待“鲜花”的这段时间里，他不由地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特别是这个人和他说的一句话。

这个人是他的同事，叫申佳，是报社办公室的一个文秘，负责人事档案及文件收发一类的事，也可以说是报社的“百事通”，社里的大事小情以及真实内幕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但也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她的嘴又是最严的，很难有人从她嘴里打听出一星半点的“消息”来。可是，今天她却给高风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她说报社采编中心缺一个副主任，马上要开始在全社范围内公开竞聘，她希望高风也报名参与。

这是她在下班后与高风骑着自行车一路同行时告诉高风的。在听到这个信息时，高风几乎有些吃惊，因为这句话出自一个历来以口风极严著称的人物之口，不能不让听到的人感到有些意外。

对于申佳的情况，高风还是有所耳闻的。她今年28岁，比高风小两岁，离婚三年了，带着一个儿子和父母住在一起。而高风离婚也有一年了，至今仍然没有女朋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段时间申佳和高风总能在下班的时候在自行车棚相遇，加上他俩的住处又位于报社的同一方向，所以总能有一段同行的路程，加上两人又有相同的经历，因此，两个人自然就比一般同事的接触多一些，交谈也多一些。时间一长，在两个人之间自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关系。但是，像这样涉及实质性问题的交谈还是第一次，难怪高风会有些吃惊。

高风毕业于一所名牌大学的中文系，到报社工作也已经七年了，论采编业务在报社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也得过一些全国性的新闻奖，但他对当官始终没有兴趣，他认为只要凭自己的才能，认认真真地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没有必要有意识地去接近领导，以谋取什么利益。因此，他总是上班来下班走，如果不是工作上面的事情，他从来不去领导的办公室，更不去领导家里去“汇报思想”或“联络感情”，说句实在话，他甚至不知道领导的手机号是多少。因此，到报社这么多年，他不仅没有混上个一官半职，连一套住房都没有混上，至今还是租的房子。回到家里，他除了看看书、看看电视、写点诗歌、散文、小说之类的东西以外，也没有其他的什么爱好。因此，直到一年前，当老婆“红杏出墙”、攀上了高枝而提出与他离婚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为时已晚。这件事给他的触动很大，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真地落后于时代，需要改变一下自己的性格。但反思归反思，真让他改变自己的性格，对他来说真是比登天还难。他依然我行我素，除了仍然保持原来的生活方式不变外，又增加了上网聊天这个爱好，而且从中得到了很大的乐趣，使他更加坚信世界上还有像他一样不为世俗功利所动的人。可是，今天听了申佳的劝告，高风的心理还是起了一丝变化。

当申佳劝他报名参加竞聘时，高风的第一反应是：“我竞聘它干吗？不当主任不是一样干吗？”但申佳说：“论资历、论水平，你不比谁差，为什么不参加竞聘呢？要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伯乐相马’的时代，而是‘田忌赛马’的时代，你不出头，是没有人请你出山的。再说，当了主任，你不就可以有更大的舞台施展你的才能了吗？”而正是最后这句话让高风动了心。

二

就在高风愣神的时候，电脑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串尖刀的图案，而送给高风这串尖刀的正是“鲜花”，因为高风的网名正是“尖刀”。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这是他和“鲜花”在网上聊天的“开场白”，高风也赶忙收回自己的思绪，回赠给“鲜花”一串鲜花的图案。

“鲜花”：“想什么呢？半天不理我？”

“尖刀”：“不好意思，在想心事。”

“鲜花”：“呦，不简单啊！我们的‘尖刀’也有心事了？是不是在想女朋友啊？”

“尖刀”：“这么说，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了？”

“鲜花”：“美的你！我可不想一朵鲜花插在‘尖刀’上。”

“尖刀”：“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坦白！”

“鲜花”：“坦白从宽，坦白得好，我可以考虑你的请求。”

“尖刀”：“我想当官。”

“鲜花”：“我还想当国家主[xi]呢！”

“尖刀”：“不骗你，我现在有一个机会。”

“鲜花”：“什么官把你害得神魂颠倒？”

“尖刀”：“说来惭愧，也就是个副主任。”

“鲜花”：“什么级别的副主任？”

“尖刀”：“副处吧。”

“鲜花”：“唔，可以考虑。”

“尖刀”：“你给出出主意吧，我该怎么准备竞聘？”

“鲜花”：“现在就开始拉票。”

“尖刀”：“怎么拉？”

“鲜花”：“这还用我教你？”

“尖刀”：“拜托，如果成了我请你吃饭。”

“鲜花”：“成了才请我吃饭？太小气了！”

“尖刀”：“改正，不成也请你吃饭。”

“鲜花”：“好说。首先请你的‘死党’们撮一顿，拉拉选票。”

“尖刀”：“我没有‘死党’。”

“鲜花”：“这不重要。其次，向你的顶头上司透个信，一来表示礼貌，二来探探他的口风。”

“尖刀”：“这。。。。。。合适吗？”

“鲜花”：“孺子不可教也。算我没说。”

“尖刀”：“别别，说下去。”

“鲜花”：“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招。。。。。。”

“尖刀”：“别卖关子了，快说！”

“鲜花”：“挨个找你的最高领导，投其所好，喜欢钱的递钱，喜欢色的送色。。。。。。”

“尖刀”：“打住，你这不是让我行贿吗？”

“鲜花”：“听不听由你，这是本小姐的独门绝技，换个人我还不教呢。”

“尖刀”：“别价，让我想想。”

“鲜花”：“你先想吧，我下了，88”

“尖刀”：“88”

三

俗话说“隔墙有耳”，高风要参加竞聘的事，第二天就在报社传得满城风雨。第一个向高风表态支持他的是与高风同在采编中心的李小眉。

李小眉，26岁，在一所一般大学的文秘专业毕业后，先是进了一家公司，不久就因为爱好写作，应聘到报社采编中心当了一名编辑。她对高风十分尊重，虽然比高风小不了几岁，却一口一个“高老师”地叫着，让高风既觉得有些别扭，又有几分自得。

今天，李小眉见到高风的第一句话就是：“高老师，晚上您请我吃饭吧，我保证投您一票。”

高风苦笑着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别添乱了。”

李小眉认真地说：“怎么是添乱呢？您老人家德高望重，这副主任非您莫属。”

高风说：“你饶了我吧，非逼我跳楼啊？”

李小眉说：“您好好准备准备，等写出演讲稿来先让我学习学习。”

高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第二个作出反应的是采编中心的主任魏大姐。

魏大姐把高风叫到里间自己的办公室里，半开玩笑地说：“小高，你想竞聘副主任是好事啊，干吗不先告我一声，也好让我在社头儿面前替你铺垫铺垫。”

高风连喊“冤枉”，他说：“我还没决定是不是参加竞聘呢，您怎么就知道了？”

魏大姐说：“别藏着掖着了，我连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还怎么当这个主任啊！”

高风只好说：“您是手把手领我入行的，我瞒谁也不能瞒您啊。”

魏大姐说：“你放心，我这儿没问题，你好好准备发言稿就行了。”

高风由衷地说：“谢谢魏大姐。”

魏大姐也岔开了话题，问高风：“你现在还常回学校吗？”

高风说：“偶尔和留校的同学聚聚，不经常联系。”

魏大姐说：“我儿子今年高考，他可是很想成为你的校友啊！”

高风说：“其实我们学校就是名气大点儿，要想找好工作，关键还是看学什么专业。”

魏大姐“奥”了一声，说：“你忙去吧。”

高风“哎”了一声，就退了出来。

第三个找高风谈这件事的，是高风的校友，也是报社的社长兼总编秦总。

本来高风是去秦总那交一篇稿子，请秦总签字的，但签完字秦总却站起身，关上自己办公室的门，很客气地让高风“坐！”

高风知道，秦总是高出自己二十几届的校友，但因为秦总平时总是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所以高风从来没有跟秦总聊过天。今天，秦总突然对自己这么客气，让高风有点不知所措。

秦总难得露出回笑容，口气和蔼地问高风：“这次竞聘，你有什么想法？”

高风心里纳闷，不知道秦总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参加竞聘的，但既然秦总这么问了，他也不好再推，就说：“我也想试试，为报社的发展多出点力。”

秦总说：“很好嘛，年轻人就是要有点想法才行。你来报社时间不短了，又是业务骨干，应该多为报社做点贡献。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高风说：“还没有，正在考虑怎么讲。”

秦总说：“一定要从宏观着眼，为报社的长远发展出谋献策，不要在小处兜圈子。”

高风说：“谢谢秦总，我会按您的要求去做。”

秦总嗔怪地说：“哎，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千万别被我的思考束缚了手脚。”

高风说：“您放心，我会努力的。”

从秦总那出来后，高风仍琢磨自己想参加竞聘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难道是申佳说出去的？不可能，这不是申佳做人的风格。那还会有谁知道这件事呢？高风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索性不再去想。既然已经“逼上梁山”，也只能认真准备竞聘发言了。

连着两个晚上，高风都没有上网聊天，埋头写他的发言稿。

四

当高风再一次登录“榕树下”的“公共聊天室”，找到“鲜花”的时候，“鲜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让他大吃一惊，“鲜花”说：“我失身了！”

“尖刀”：“怎么回事？你不是吓我吧？”

“鲜花”打出了一个“哭泣”的图案。

“尖刀”：“为什么？”

“鲜花”：“我想当中层！！！”

“尖刀”：“当官就那么重要？”

“鲜花”：“不当官就没有保护层，就随时可能被解聘。”

沉默片刻。

“鲜花”：“我没有想到，那个老家伙竟然是个色狼！”

“尖刀”：“老家伙？他是谁？”

“鲜花”：“他是我们老总。”

“尖刀”：“你为什么不去告他？”

“鲜花”：“告什么？是我自己送上门的。”

沉默片刻。

“尖刀”：“你认为这么做值得吗？”

“鲜花”：“不这么做我就得不到我所要的东西。”

这次，高风破例没有和“鲜花”说“88”就下了线。

五

令高风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的竞争者中也有李小眉。

竞聘演讲那天，李小眉穿了件很新潮的时装，还刻意做了头发，化了妆，但高风并没有在意，因为他觉得竞聘采编中心副主任竞的是想法和实力。李小眉虽然也做了精心的准备，但从演讲结束时听众们的掌声热烈程度来看，高风明显感到了自己的优势。

下班后，在自行车棚里，高风又遇上了申佳。申佳别有意味地瞥了高风一眼，临分手的时候又撩下句话：“有戏！”高风听出了这句话的分量，因为申佳是参与计票的人员之一。

不过，从魏大姐的态度上，高风却并没有看出什么来，反倒听到了另外一些议论，比如“名校毕业的比较傲气，不好相处”等等。

当高风又到秦总的办公室送稿子请秦总签字时，秦总又恢复了往常的严厉，签完字抬头看了高风一眼，却什么也没说。高风想，也许这时候是敏感期，领导不便轻易泄露组织决定而已，因此也没在意。

直到全社开会宣布聘任决定，高风才知道原来落聘的是自己，而入选的是李小眉。

回到采编中心，魏大姐又把高风叫进自己的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对高风说：“这是组织经过慎重考虑，综合平衡之后做出的决定，希望你能够正确对待。”

高风当即表示：“魏大姐，您放心，该怎么干我还会怎么干。”

和高风谈过话后，魏大姐立即召集采编中心全体编辑、记者开了会，向大家隆重推出了新任副主任李小眉。魏大姐还特别嘱咐大家要支持李主任的工作，并将她和李小眉的分工向大家作了介绍，李小眉成了高风的分管领导。最后魏大姐请李小眉发表“就职演说”。李小眉有些不太自然地作了简短的表态性发言后，意味深长地瞥了高风一眼。

高风也朝她笑了一下，带头鼓起了掌。

下班后，高风又在自行车棚遇到了申佳。高风主动和她打了招呼，说：“走！”但申佳却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事，不能陪你了，你先走吧。”高风什么也没说，朝她点了点头，一偏腿上了车，飞也似地上了路。

六

高风感到很郁闷。看完《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后，又关上电视，打开电脑，登录“榕树下”的“公共聊天室”，等待“鲜花”的出现，可从那天起，“鲜花”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高风想，也许她改了网名？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8-3　15:48:2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