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雨,一个女孩要把唯一的伞给我,提醒我要少喝酒少抽烟。可是她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忘记,我宁愿你冷酷到底,不要再说,我爱你……”迷茫是个上进的男人,却又突然又笑又唱地挥霍着他的眼泪。在吧台。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伤他到这个地步了:“你别笑了,笑得比哭得还难看。你们又怎么了啊?难道她真的不爱你了吗?”沉默了许久,我说。他的笑容很特别,如同一个疲倦的人在镜子前无奈的自嘲。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所以总是因为一些小事把自己深爱的人弄疼。
“或许她只是向你撒娇呢?”我想出种种借口安慰安慰他,我只是不想我的朋友难过,事实上,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他恋爱后,总是一阵欢乐一阵忧伤,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没有了,没有了。我们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前五十五分钟高兴得很,后五分钟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觉得我像个猴子,拼命地讨主人欢心,陪着笑脸给人家。可主人笑过之后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就转身走了。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已经泪流满面了……
“直到现在我才理解猴子的苦衷,自己刚刚也体会了一次那样的感觉。我不恨她,我的心始终是爱她的。那天是愚人节,我就像是过生日一样,或许因为愚人节确实该属于我这种人……”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睛里透出一阵无奈的光,他用这种光照射着自己的双手,手便被灼烧得火红了。
“别这样。如果回忆只会增加你的痛苦。我倒情愿你从现在开始。”看着他的眼睛。我也眼睛也泛起一阵涟漪。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安慰他,我的胃里苦水在荡漾,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样。我只能笨拙地垂下头,看着我们的脚尖,难过。
我知道他嘴里的“她”是谁,就是和我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那个女孩。同在一个屋檐下并不代表某种亲密。那只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罢了。我不喜欢她,就是见了面也不想理她的。我看不惯她那种故作清纯和做作的可爱真诚。这种人背后肯定有故事,我这样认为。这种想法已经在我心里根深蒂固了。我不想去想她,也不敢看着这个被伤得一塌糊涂的男人。我垂着眼睑,随手翻过一本杂志。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张爱玲的文字。我无奈地耸耸肩,移开视线。可是却把这张纸抓得更紧了。我企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不是振保,他的生命里只有一个女人。在他眼里,她是他圣洁的未来的妻子,也是他热烈的情人。可是他都失去了。
“人生就是这样,我们永远都要坚强。做不了情人但是也不要做仇人,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会活出真我风采,你一定会活出你自己。”我是一个不善于安慰别人的人,我只能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做不了情人,但是也不要做仇人……
“做不了情人,但是也不要做仇人……
“做不了情人,但是也不要做仇人……”
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手指深深地掐进那头长发里,一把一把地扭动着。眉毛锁成了隶书的一字。眼睛红肿,里面饱含着血丝,鼻尖也是红红的。我刹时间想到了被约瑟芬伤害的拿破仑。
“你别看我一心想征服世界,可我自己却先被爱情征服了!拿破仑心里肯定这样想。”不约而同地,我们都想到了这个伟大的人,在十九世纪的欧洲叱咤风云的人物。拿破仑,拿破仑?
“在爱情的战场上,要想胜利,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逃跑”,拿破仑也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还说:“我,也曾一度陷入情网,备尝其中甘苦,我不想为此多说。以免造成混乱。我不会为恋爱作任何辩护,不,我甚至认为恋爱对社会有害,它破坏个人的幸福。人要是能摒弃恋爱,就谢天谢地了。”不知道要表达什么,就这样说出来了。
“我甚至想过恨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忘掉她。可是越是这样,越是无法忘记她……
“我的宝宝,她逃跑了,她是为了爱才逃跑的吗?还是为了胜利逃跑呢?”
他迷茫的眼神让人心痛。举起酒杯,漂亮的红葡萄酒交相辉映在昏暗的灯光里。我们都爱红酒,但他爱的是口感,我爱的是颜色。
“宝宝?!”我苦笑了一下,又啜了一口,原来红葡萄酒不只是颜色好看,口感也不错,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发现呢?我不想说像她那种女人怎么怎么,我不想他不开心,她毕竟曾是他的世界里无比骄傲的天使。直到现在,或许还是。
我相信,只要她一个电话,甚至是一条短信,也可以轻易地把他从我身边叫走。即使他们已经不再是情侣了。分手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盆冰水,丝毫不能减却他火山般的热情。
我有点郁闷了,因为他,也因为自己。
“今天,我去找过她……”他欲言又止,眉头紧蹙。
“唔?然后呢?”我矛盾地问。我也不知道自己矛盾什么。
“她穿着件猩红的上衣,里面是白色的毛衣。当她从楼里下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知道吗?饿原来一直只是觉得她是个孩子,没有女人味的乳臭未干的孩子……”
“女人味?女人味?其实,作为一个女人,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什么是女人味……钱钟书说女人味就是体贴温柔……”
“她是不够体贴,大大咧咧的。我甚至说过,把她和我以前的女朋友放在一起,十个男人中会有九个说那个女人漂亮……”
“另一个,就是你?”我看着他默认的表情,“不过,这话……伤人。尤其是当她爱你很深的时候。”
“她也是这样说,她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如果你觉得你的另一半不够漂亮,那是因为你不够爱她。女人的逻辑真可怕!”
“你不是说,她只是一个小孩吗?怎么?女人?”
“她只是像个孩子……”
“你们一起吃饭了吗?”我不想听他的评价。他眼中的她简直就是一个天使。太主观,也太没有意义。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
“是啊,可是她叫了好多好多我们共同的朋友。我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可是总是逮不到机会。她也不愿意挨着我坐。我们就坐在一个圆桌距离最远的两个位置。经过圆心的那条线段,一条直径上最远的两个点。”
“她或许有她的想法……”
“恩,我也是这样想的啊……
“不过后来,她送我到了地铁口的。那么大的雨,那么大的风,伞似乎不起任何作用……
“呵,我们就那样拄着两把伞,在风雨里艰难地前行,路在不断地延展。我庆幸,我们似乎有走不完的路。
“她就在我的身边,一言不发。风,肆无忌惮地吹来,吹动着她的长发。她迎着风的方向,专心致志地走着,像是走在风沙迷离的沙漠里。有种沧桑感……
“你知道的,她是那种喜欢不停地叽叽喳喳的小女生。我觉得她似乎成熟了很多。不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或许,又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他一口一口地喝酒,也一句一句地诉说着他们的故事。似乎沉浸在某种幸福里,陶醉地。
我端起镫亮的高脚杯,迎着灯光,红葡萄酒发出诱人的光彩。那是种魅惑人的色彩。我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我旋转着空空的酒杯,迎着灯,刺眼的光亮射来。我似乎感觉到右边眼角的地方有一颗湿润的东西溢出来了。他在左边,它在右边。他看不见它,而它的眼里满是他的影子。哀伤的影子。
“在路上,我说了很多,我真的很想回到过去。我甚至想她要是失去记忆了那该多好。她就能够忘记我们之间所有的不愉快了。我对她的伤害就不存在了,我们或许就不存在了。我们或许又能开始了。可现在是不可能了。”他平静地诉说着,仿佛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一路上,她只说了三句话:‘我们是不可能的’,‘不要再提以前了好不好?’,‘拜拜’,我们共同的路终止于她说的那句‘拜拜’中。我冲进茫茫的大雨中。于是,我们又分开了。而之前,我们至少有一个共同的空间,呼吸在同一把雨伞下。”
“哦,是这样的。我们走到一座桥上的时候。风特别大,我从她的右边走到她的左边,想给她挡一点风,谁知道那伞一逆风就折断了。真的好脆弱……”他善解人意地说。
“脆弱的由何止是伞啊?”我在心里说。
“然后,她把自己手上的伞移到我的头上来了。”他眼里漾起一阵幸福。
“然后你左手撑伞,右手抱住她的肩膀?”我见过这种场景,心中一阵酸痛,脱口而出。
“不,我只要一挨到她她就马上就躲开了,我拽着她的衣服她就甩开了。她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机警地戒备着她的猎人。我不停地对她说话,可是她的头一直垂着,只看着雨水谩延的地面。好像和她说话的是地面而不是我,我觉得自己像个流氓。以前牵牵她的手,抱抱她,是以男朋友的身份,而现在什么也不是。”
“过去的就让它的过去吧!毕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还记得《我最好朋友的婚礼》里的那句话吗?‘……一切如烟消云散,或许我们不能结婚,或许我们不能上床,但是,至少,此刻,我们可以相拥,我们可以舞蹈……’”
“可是,我不想看她穿上别人为她缝制的嫁衣!”他腾地站起来,“她说只要在2013年1月4日我们还有联系,就让我陪她去领结婚证的。”
“或许,那只是她的一句玩笑话。你知道的,爱情的语言是只有温度没有真伪的。”
“玩笑?!我的爱情就这样葬送在一句一句玩笑里?前面五十五分钟的快乐,敌不过一句玩笑话的威力。最后的五分钟里,我们匆匆地分手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玩笑还是玩火。反正我是被焚烧了!”
“少喝点,你这样不行的!”我抢过他的杯子,一饮而尽。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够喝这么多。
“爱我就告诉我,让我们明明白白地爱一场。或者一天或者一生,不求轰轰烈烈,只要认认真真地爱,爱得有滋有味就行了。可能以后会有终点,可是我会在没有到终点的日子里双倍、多倍的付出啊!可是为什么,我连这样的对象也失去了呢?我以前也喜欢过女孩子,可能是没有勇气,或者是她没有真正打动我的心,所以在她之前我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孩。可是,现在不同了,我会想她想得睡不着,做梦向他求婚。渴望紧紧地抱着她,傻傻地听她说话。当她在短信里叫一声”老公“我会高兴一整天,至少看上使遍八遍……”
“你喝醉了!别再说了!回去吧!”我夺过他手里的那瓶酒。吧台上是我们的七八个红葡萄酒的瓶子。孤单地挺立着。
外面的风很大,雨也很大,夜色已经黑了,很暗了。我一阵寒颤。43公斤的我,怎么能够抗得住77公斤的他呢?我扶着他,他便向我身上压过来。用尽全身的力量,我支撑着他,走在风雨里。脸上不知道是什么。雨水?汗水?或者,是泪水?或者,都有吧,渗透,融合在一起,流在这个暴风雨交加的晚上。他拄着伞,歪歪地斜靠着我,在傻笑。雨水还是不停地往下流。
这不是他所说的那把唯一的伞。而现在,却在为他遮风挡雨。他疯过一阵以后,眼睛已经半睁半闭了。他一定很累了。
终于到了楼下。在他家楼下。我终于看见了那把唯一的伞,正低低地盖在一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的头上。他们相互搀扶着,向一辆豪华的别克走去……
一阵闪电之后是一记闷雷,除了眼睛被刺得生疼之外,头也被震得好疼。
幸好,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我想到了那把被风折断了的伞,它此刻又在哪里呢?它曾经为它的主人遮风挡雨,逝去,在暴风雨的摧残下。它把整个生命都献给了它的主人,而主人呢?主人眼中只有那“唯一的伞”。它肯定是在流泪。为主人不值?还是为自己悲哀呢?看见那黑夜中瓢泼下来的雨水了吗?那一定是它的眼泪在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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