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到梁君家中聊天。梁君也是写散文的，可我们到一起总不肯谈写文章的事情，总是没头没脑谈些琐事。

梁君住的是简易房，煤球就摆在门外。我问梁君这煤球丢过没有，梁君说没有丢过。我说我家放在楼洞的煤球就丢过。于是我就说起丢煤球的事来了。

我住的那个单元各家煤球都放在一楼入口处的道旁。有人不断高声说他家煤球丢了，大家听了心里很不自在，想着，谁会偷煤球呢?一块煤球一毛钱，偷十块才一块钱。

后来我终于知道真是有人偷煤球，是在黎明时分大家正在甜睡的时候、那些拾荒人在楼梯口垃圾堆上寻寻觅觅之际、顺手拿走几块的。

拾荒人来自受灾农村，有壮男壮女，也有穿老蓝大襟上衣的瘦弱老妇人，她们若在城市该是退休当奶奶在家搓麻将了。

拾荒人从乡下乍到城市人地两生，只好在桥边支起小棚栖身，捡个铁罐头盒刷刷放在四块砖捆起来的简易炉灶上，再捡些干柴烂纸什么的便可烧饭，炊烟高高升起……这炊烟在城市很惹眼，但对我却又是很勾魂的了。

我讲到这里，梁君截住话问我何以证明是拾荒人偷煤。我说有一段时间看不到那桥头炊烟了，才又发现那铁罐头盒下燃烧的红红的无烟煤球……

梁君又截话问我是不是专门跑到桥头察看人家炉灶下燃烧的是柴还是煤?我说我是专门去看的，因为那炊烟勾魂。

梁君问我家丢过多少煤球，我说丢的不多，一次也不过三块五块的。

梁君问我感觉如何，我说，很如意。

梁君笑了，笑意在眼尾聚集，说道：恐怕你还是巴望如此的吧!他很笑一阵，又说：人家若当面张嘴向你告借，你不会只给人家三五块吧?人家顺便拿你几块煤如同麦田拾穗，免去“求”、“应”缛节，省得你落个施主，省得人家念念感恩，何等干净啊!

梁君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话很幽默，可惜这幽默没有使我开心，笑不起来。我是想着那些可怜的灾民在“伸手”的时候没有贪心，只是想把生米煮成熟饭求生而已；求生也卑微，卑微向我们走来，卑微可亲。

原载《大河报》1999年12月5日勾魂的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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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