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童年
一
我来到这个世界了,我开始有感觉有意识了,我开始对那些陌生的人和事产生新奇感了,就像一粒小草的种子、一朵小花的种子、一只小鸟的神识,就这样轻悄悄的毫无准备的来到了这个世界。
你对于世界的最初印象是什么?
在那最初一刻的你,对世界的体认,是悲伤还是喜悦?你是被什么样的恶缘的牵引,还是被什么样的善因的感召,你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你能告诉我吗?
生命的无限的轮回,正如大宇宙无数生灵的生生又灭灭、灭灭又生生,而生命层次的不断提升是佛陀在恒河边上思考得最多的问题,其中的答案却又简单得叫人吃惊:我们生命层次的高低,是跟你的妄想执着的轻重有着极大的关系的。
你来了,你又去了,来不知来自何处,去不知去向何方。我们是迷迷糊糊地来又迷迷糊糊地去,恰恰就在来跟去之间,有了我们作为人类的能够自主其善恶的无数机会,佛陀因此告诉我们,生命是美丽的,是大有希望提升到更高层次的;于是我们无论在何种的灾难面前,心中的那盏明灯会将我们带出漆黑而恐怖的幻觉,我们也就能够在人生最为失落的时期把握好自己的人生方向。
于是,你就来到了某一个地方成了某一个家庭的子女。
二
回溯我生命最初的意识状态,只是觉得迷迷糊糊地处于一种急速旋转的忽高忽低的涡流中,白色的蓝色的紫色的黄色的黑色的灰色的各种各样的光,在一个广漠的空间不停地晃荡着。
有些光,譬如那些蓝色的紫色的黄色的光,让我小小的心识感到有一种极大的欣悦迎面袭来;至于那些黑色的灰色的光,却让我小小的心识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犹如一片树叶被狂风掀起,一个初生的生命,在这漫无边际的空间无依无靠地飘荡着。
随着你撕心裂肺的第一声哭叫,那急速旋转的空间也就定格成了你对世界的初次体认。
你的哭叫的声音是:“哄俺……哄俺……哄俺……”这就是你初次对亲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当妈妈的ru*头塞进了你哭叫个不停的小小的口腔,你才对这个世界有了一种亲情的依恋。
当一束透明的温馨的阳光飘洒进你初次睁开的双眼,还有妈妈慈祥的目光的凝注,你那小小的心房也就有了初次的也许是人生最纯净的光明的闪烁。
三
四五岁的记忆,可能是人一生中最为深刻的记忆,在你的人生之初,也有可能凭着这些记忆,唤起久远以后的对生命存在价值的重新评估,甚至可能影响你最终性格的形成。
在我家木房的后面,是一块菜园,围绕着菜园的是一堵破败不堪的上面杂草丛生的土墙,中间是一棵歪歪扭扭的古柏;这里的天地,好像在一年四季里总是充满了一股由长年的潮湿形成的呛人的霉味;旁边的小木屋大概已是很久没有人修整过了,里面也是充满了由长年的潮湿形成的呛人的霉味。
后面园子里长满了杂草,与园子相邻的是猪圈,那个时候,我们那儿都把猪圈与厕所的功能合为一体,人们现在称作的上厕所,我们那个时候都说我要上猪圈,意思是要到猪圈里面去拉屎拉尿。
由于后面园子的长年的败落与阴森潮湿,也就成了那些爬行类诸如让人生畏的长蛇及胖大的毛虫们的乐园,但却成了我连做梦都可以隐约嗅到其阴森恐怖的气息的伤心地。再加上大人们讲述的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便在我幼小时候的想像中,后面那个破败不堪的园子,大概就是那些鬼怪经常出没的地方了,我猜想那些蛇与毛虫可能是一些鬼魂的附体,那棵歪歪扭扭的古柏,在夜晚狂风吹刮下的呜咽,更是增添了这里的阴森恐怖的气氛。因此要去那儿的大小便,如果没有大人的陪同,我是不敢一个人去的。
在夏天极热的时候,这里倒还是一个乘凉的好地方,我有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对着那棵歪歪扭扭的古柏发愣,揣测这棵古柏的青壮年时期的挺拔的盛况,这树是和人一样的有意识的吗,他会因为自己的歪歪扭扭的形象而感到悲伤吗?古柏的周围,我仿佛能从那些丛生的杂草及野花的闪烁的影子中察觉到鬼怪们的存在,心里又是好一阵恐怖,即使要大小便,也只得草草了事,很快就离开了。
在春天晃荡着艳丽阳光的日子里,五六岁的我经常登上住房木楼的高处,看远方的黛绿的隐隐群山,和近处明晃晃的水田,万物的一派欣欣向荣景象,让我儿对远方的世界产生着无尽的遐想。那些群山与天空中的飞鸟,那些天空中的流云,那些翩翩起舞于水田的白鹤、鹭鸶、燕子、麻雀,那些荡漾在山野的乡民们在劳动中随口哼出来的悠闲自在曲调高亢的山歌,是我儿时最为美丽的白日梦。
体认世界,体认自身的感觉,放飞心灵于高高的蓝天,那些日子又是多么的让现在的我感到了造物主对自己的厚爱,正是有了这样的画框里面的自然风物的熏陶,才有了我今天比较富于灵性的思维的不时喷涌。
四
在我儿时的印象中,这条被那些绵延不绝的群山包围的小街,虽说比不上江南的文化底蕴的深厚,但自然的风景一点也不比江南水乡的小镇差,即使是在我迷迷糊糊对文化大革命的惨烈的场面有点感觉的时代,这儿的山是青的、水是绿的、天空是纯净的、空气是清新的。远方黛绿的群山仿佛是一座屏风将这儿与外界隔绝开来,在这座屏风的包围中,便是一马平川的田野,以及那些土壤肥沃的圆形土山,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在小街的背面环绕而过。
我们这个小地方,在遥远得让人遐想的过去,听老年人讲,那个赶场天的热闹才叫绝了,人们可以在很远的地方听见从街上传出来的潮水般的人声,人们说这种声音有点像是从地底直接出来,然后又回荡在小街的上空,以至于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通过老年人们这样的描述,我们可以猜想当时赶场的人流是多么的拥挤,人们的叫卖声是如何的合乎西洋音乐的和声学原理。
小街是如此的平静,通往县城的那条马路在一年中,也是难得有一辆汽车驶过,有的只是定期从县城运输按计划供应的日常生活用品的马车的来到及离去。
虽然是如此地偏僻闭塞,可这儿的土地是出了奇的肥沃,在农耕时代,这儿在方圆百多里范围内属于让外面的人羡慕的富庶之地,商业也十分地发达,邻近的乡镇的百姓都习惯性地将这里作为一个重要的贸易场所。
在我的儿童时代,那时乡民们的赶场,不过是来买卖一些农用的物品及柴禾之类的东西,另外就是来到这儿的集体饭店凭粮票吃一碗难得一吃的米粉及面条之类的东西。有些乡下赶场的人,将物品卖完后,便是在那些暗地里经营的酒馆喝他个够,有的人可以从上街一路喝到下街或从下街喝到上街,因此,每逢赶场天的晚上,小街的两头的场口就有不少的喝酒喝得烂醉的人倒在地下呼呼地仰天而睡,看样子好像就要死去,只见那些醉汉大大的张着嘴,出的气都已经显得很微弱了。对于这样的醉汉,人们都不会出手相救,听任其自然的生死,有时还真有个别的醉汉就这样倒地死去,但大多数的不知在深夜的什么时候醒来又回到了家里。
五
童年的梦幻中,因为亲眼见到了人死去后摆放着的尸体的可怕,因为亲眼见过亲自经历过亲人死去的大悲哀,也就增加了几分的惆怅。我想,人怎么会死去呢,而且人死去以后,他的亲人们为何将他的尸体当作讨厌的物件摒弃到荒郊野外呢?人活着的时候随时都会在乎他所拥有的或想要拥有的一切,如果是有权有势的人,在活着的时候,周围的人都那么地想要亲近他,如果他死去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平时深受着他的亲人们,不久就会将这具死尸打发到一座坟墓中,听凭其腐朽霉烂。人啦,真是没有意思!
童年时代的想象着死亡的恐怖的程度,比起成年以后的我,要严重得多。想着自己也是同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是一样的人的身体,别人要死,我肯定就要死去了。人在十二岁前后的这种意识,应该说是非常强烈的,如果人在一定的年龄必须死去,对于十二岁的我就要数一数还有多少时间能够在世上活着,既然已经活着了,那老天爷为什么又要让人极不情愿地离开这个世间?
六
至于童年时代的那些具体的事件,前面的文章已经作了比较详细的交待,在此,就不加以描述了,还是回到关于心灵的成长过程中的一些关键的事件的回忆。
那时由于人们生活的贫困,对于过年的那一天,大人及小孩总是会尽力积蓄着整整一年的力气在等待着他的到来,因为仅仅在这一天,人们可以吃上丰盛的年夜饭,小孩子们才能穿上新衣服,至于给亡故的祖先们的食品的祭拜以及烧钱化纸焚香,也是让小孩子们感到高兴的事。
记得有一次的年夜的祭拜,父亲与我一边点香点烛烧纸钱一边叫喊着死去的亲人的名字,心里想着他们都能得到无数的金钱与无数好吃的东西,眼观着香烟的缭绕,心里虔诚地对着空中念叨着那些名字,好像真有一种能量在空气里面旋转,猜想可能是那些亡故的亲人的魂灵的来到。
当时,我向父亲问起了人死以后究竟有没有灵魂的事,父亲当然是不会说无也不会说有的吧,只是说这是一种对亡故的亲人的一种记念,表达后人的一片孝心。
之后就开始了苦苦思考人死后有无灵魂的问题,母亲经常讲:“人啦,一辈子要讲良心,如果不讲良心,是会下地狱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些看似平常实则高深的话语,没有什么文化的母亲大概是听了那些有文化的信奉佛教的人士的讲话所记下来的吧。
我想,人死后他的灵魂的是存在着的,人的死亡只是将他的这架用旧了的躯体抛弃掉而已,如果又有机会,还会转世投胎做人。
虽然当时各级领导把供奉佛祖菩萨当作封建迷信来加以制止和打击,但在老百姓的心目中,那些佛祖菩萨是能够减轻或化解掉他们对现实生活苦难的怨愤,从而在内心深处始终信守着做一个真正好人的道德标准。那些时候,每到农历六月十九的香会,都会有不少的群众偷偷地到那些据说很有灵气的大山高处的古老寺庙的遗址,向佛祖菩萨祈祷着今生与来世的幸福安康。
十二岁的时候,六月十九的香会,我是跟着母亲步行到了离家十多里的一座高山向佛祖菩萨表白了自己心中的愿望。
当时天气很炎热,山路也是十分地崎岖不平,行走在大山深处的虔诚的佛教信士很多。我想象着佛祖菩萨的庄严慈祥的面容,沉重的步履也变得轻快起来了。到了这座大山的顶峰,只看见有几块古旧的青石板零乱地躺倒在山顶的一块平地,可能这里在过去有着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庙,庙里有着道行高深的老和尚跟小和尚。
既没有庙,也没有佛祖菩萨的塑像,人们就在这块平地烧香祈祷。香烟袅袅,人心也就在这一瞬间获得了无穷的喜乐,火辣辣的阳光也变得清凉起来了。
感动灵魂的时刻,让我至今难忘。
那天,我烧香跪拜,虔诚的祈祷感应着佛祖菩萨的大悲大智,从此,我童年的迷梦就消失殆尽了,就不再悲哀自己也会死亡的问题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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