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听说耐看死啦。
耐看是个人名,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只知道自我记事的时候起大家就“耐看,耐看”的叫着。
耐看说实话长的很丑,可能是太丑了,父母为了图个吉利就叫他耐看,因为在农村名字起的越赖就表明父母越希望他健康平安的活着,但凡赖的生命力都极强韧是那一辈人的观点。但也可能是别人为戏耍他的丑而给他起的绰号,总之,在我而言他的名字的来源就是一个谜。
其实耐看人缘挺好,什么时候看见总是笑眯眯的,并不见他有生气的时候,偶尔也会主动给你打招呼,但大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默默的走着,眼睛很虚晃地扫着,并不落到实物上。不过,在我们村他可是个名人,大家每每遇见他就喜欢和他开两句玩笑话,有的时候会开的很过分,过分的让开玩笑的人也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可耐看也只是乐呵呵的笑着,不争辩也不着恼,这反倒让那些由于开了过火的玩笑本来就开始不好意思的人甚而开始自卑了,就忽然变的庄重起来,说出些一本正经的话来,脸上的红晕却还没有消退·这时你就会看到一个极其可笑的场景,一个强忍着笑而一本正经的说话,一个永远保持着独特的几乎不包含喜悲的笑。但下次若再遇见,别人依然会开耐看的玩笑,因为大家都觉得耐看那张脸和脸上的表情本来就是个玩笑,你若和一个玩笑正经起来自己不就也成了玩笑了吗?于是,大家玩笑依旧。
不过,我隐约听说耐看并不是自小就被人看不起的,只是因为他做的那些经典的事情,才让他在别人的心中成为了开玩笑的经典。这里不妨累述一二,与大家同享。
其一:说是耐看第一次相亲。那时候耐看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脸上没有了褶子,看起来似乎也不是象老了后那么丑。结果就有人张罗着给他相个媳妇儿,但是呢,大多的女孩看了他之后就都再也没有了后音,就这样走马灯似的看了七十九个都是不了了之,也算是破了我们那片儿的最高相亲记录并一直保持到现在。然而就有那么一个女孩,长的也还水灵,人也挺精明能干,却愣是答应了和耐看见第二次,说耐看看起来厚道,是个过日子的男人。这无疑是第八十个传来的最佳福音,所以耐看格外的兴奋,就借了隔壁王哥的一套西服连带皮鞋,整个一穿上,还别说,果真有了气派和模样。于是耐看的脸上也放着红光,走路甭提多精神了,见人就招呼,逢人便让烟,再没有以前蔫儿蔫儿的样子。大家都说耐看原来也有这样的潇洒劲儿,以前咋就没看出来呢。就有人笑说:“说了人家耐看是耐看型的,这叫越看越有味儿,说不定这事儿就成了,到时候我们也能讨两杯喜酒喝。”
在男女正式见面谈话的那天,耐看愈发的斗志高昂了,有着雄性傲然的豪壮。大家就眼看着他和那个还算水灵的看起来精明能干的女孩进了一间单独的屋子,那是供他们说话用的,以便于互相考问对方,也算是当事人最后的互相审核了。大约二十分钟了,耐看还没有出来,大家就愈发的认定他们的事儿准成,谈的那么热乎,不成才怪。果然,在大家又觉得等了好半天之后,耐看和那个女孩并着肩走了出来,女孩子脸红红的,嘴角上明显的露着笑意。围观的众人就哄然大笑,笑的女孩急速的跑向了父母那里,也笑的耐看低下了头,脸上却荡漾着自豪和满足。看着耐看的样子,众人忽然觉得他很幸福,忽然又觉得那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并且还有好大一部分人在气恼为什么牛粪不是自己。
等女孩和她的家人走后,就有好事者问耐看情况如何。耐看傲然的看了那一双双渴慕的急切的目光,缓缓地说:“她什么都好,我们也说的开,就是我感觉她的ru*房好象一个大一个小。”众人大惊,难道这小子已经在刚才那会儿就把事儿办了?这小子别看平时蔫儿的要死,原来是个天才。于是就有人问到:“耐看啊,你是不是动人家了?你小子这可不地道啊?”“我哪有,我哪有,我哪儿是那样的人!我只是在她对面看着是一个大一个小,人家穿着衣服呢。”耐看急的脸红脖子粗地辩解着。有人就说:“一个大一个小,怕以后养孩子会有问题,那你要吗?耐看,弄不好不能养孩子呢。”耐看一听,原本就不坚定的想法更加动摇起来,想想自己本来就一个人独立养活着老母,再娶个不能养孩子的媳妇儿,那不绝后了吗?不行,绝对不能要。于是就坚决地说:“不要,想我绝后吗?我可不干。”有人又问:"耐看,你能做主吗?"谈到做主,耐看就挠着头笑了,说:"还得问问俺娘,俺娘说咋办就咋办."众人又笑了,笑声里似乎蕴涵了些许的放松,或许心里也在想鲜花没有插在我这块牛粪上也终于似乎不可能插到耐看那块更烂的牛粪上,是该大松一口气的。
结果呢,似乎也没有结果,只是耐看一直光棍直今,再没有人跟他提媳妇儿的事儿。
其二:耐看是只有老母亲的,父亲死的很早,以至于我从来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听过他父亲的信息。耐看非常孝顺自己的老母亲,买什么东西自己舍不得吃,不管多远都拿回来给老母亲。
先前有一次耐看去镇上,回来的时候给老母亲买了两只鸡翅膀,结果老母亲吃了一个后就开始呕吐,吐的天昏地暗,连胆黄都差点儿给吐出来,花了七八十个鸡翅膀的钱才治好,却好象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吓的耐看再也不敢给老母亲买什么鸡翅膀了,就连鹅翅膀和鸭翅膀都排除在外。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耐看从城里帮人家做了两天的小工赚了钱衣锦还乡,说什么也得给老母亲买些东西,鸡翅膀是不能买了,别的翅膀也不能买。买什么好呢,耐看在市场上转来转去的足足转了四个小时,终于还是觉得鸡肉好吃,就给老母亲买了一只烧鸡回去,一路上兴高采烈的。然而到了家了,耐看却犹豫了,上次一只鸡身上的两只翅膀就花去了七八十个鸡翅膀的钱,现在可是一整只鸡啊,不花个底朝天才怪。但是,若不吃呢,都买回来了,自己又不能吃独食,那是不孝,不是俺耐看做的事儿,丢了呢?岂不浪费?于是,耐看又在家门口转来转去的想,幸好当时是晚上,大家伙儿都睡了,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转悠了好半天,耐看终于咬咬牙,决定回家先放着,等想好了再给老母亲吃。于是,耐看就偷偷的溜进家里放好烧鸡,跟老母亲打个招呼就睡下了,可是一直睡不着,一直在想给还是不给,吃还是不吃?他就一直想啊想啊的想了足足三天,才拿顶主意只给老母亲吃条鸡腿,腿上净是肉,不象翅膀那样的多骨头,应该没有什么事儿的。可等耐看到放烧鸡的地方去看时,腿已经不知被什么东西叼走了,只剩下个鸡身子。耐看想坏了,被什么东西吃了,人一定不能再吃了,说不定有毒什么的,于是便用包烧鸡的纸把鸡仔细的包好,丢在了屋后那片林子里,就往回走。就在他走了第二十八步的时候,耐看想想还是觉得可惜,那么大一只烧鸡,不就是没有两条腿了吗,身子还在啊,何况是花了几十块钱买的,比鸡翅膀贵多了。想到这里,耐看又转身回去,自己拿了坐在一棵树下大快哚呓,真是好吃的不得了。可到了下午的时候,耐看觉得自己不行了,肚子里翻江倒海,疼的他直叫唤,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是老母亲踮着那双缠过了的小脚,拄着拐杖去隔壁喊了人家王哥把耐看送进医院。医生诊断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好象是肉食什么的,耐看死活不承认,只到王哥说今天早上在林子里拉屎的时候看到耐看一个人在林子里坐着啃烧鸡,耐看才惭愧的低下头。
结果呢,耐看病好了以后,大家就再也不相信他孝顺了,看他的眼光也充满了鄙夷,再有以前看过他相媳妇儿的人现在终于找到了为自己那时希望他相不成的而现在有些惭愧的想法找到了合理的诠释:“看吧,幸亏那时我祷告不要他们成,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连老母亲都不孝顺,能疼自己的媳妇儿吗?那女孩多好,多好······哼······”一边说一边还觉得自己蛮有先见之明的,蛮伟大的。
其三:打从上件事儿之后,耐看就恨上了王哥,你没事儿净操什么心呢,拉你的屎就拉呗,偏偏跑到我家屋后的林子里;跑去就跑去呗,偏偏找我吃烧鸡的时候;找着就找着呗,偏偏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于是,这气就这样的在耐看心中郁结了下来,在农村一直有句话说:平时不爱生气的人,生起气来可是惊人的。但,到底耐看是个个性不太要强的人,所以一直也就那样的郁结着,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见了王哥也尴尬的笑笑,话也不说转身就走,搞的王哥晕头晕脑的,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儿。
不过,耐看总觉得对不起老母亲,想想既然买的东西不能吃,我就自己去打猎。奈何我们那里是个大平原,别说狼狮虎豹了,连个野兔都很少见。很少见总是有的,于是耐看决定操枪去打野兔,就自己搞了把土枪,里面装满火药和碎铁粒,再挎了个草绿色的袋子,整个一红军过草地的装束,只差柳条帽和绑腿了。他就整天在野地里游荡啊游荡,都一个多礼拜了,连个兔毛都没见。这天,他正垂头丧气的往家走,刚走到屋子后的林子边就看见最里面的很远的一棵树下的草动啊动的,耐看精神突的就来了,他听人说过野兔就是那样动的,而且野兔非常机灵,听到一点动静就会跑掉。于是耐看不敢再走,就立地拿起土枪来,半蹲半跪,上身笔直,一只眼眯着,枪托顶肩窝,标准的设计姿势,他从电视上看过很多遍了,并一再的模仿练习,直到自己看着都觉得满意才正式扛枪出发。他瞄准那隐隐动弹的又忽隐忽显的白影,"碰"的一枪打了过去,就听见“啊”的一声,就再也没有了声音。耐看吓坏了,刚才是不是人啊?耐看壮了壮胆走向前去,果然是个人,屁股朝天的趴在那儿,屁股上全是血。耐看仔细的一瞧,“天啊,是王哥!”原来王哥又躲在林子里偷偷拉屎,耐看错把王哥白白的屁股蛋子当做了野兔的白毛,结果一枪打去,王哥的屁股蛋子千沧百孔。
结果呢,结果耐看侍奉了王哥足足三个月,又照顾老母亲又照顾王哥,耐看三个月里瘦了七公斤,不过耐看心里是有几分高兴的,毕竟报了王哥多嘴之仇,辛苦点也值得,就是医药费花的有点心疼。
后来就流行了一句歌谣:“耐看举枪打野兔,王哥露出白屁股。耐看一枪打的准,王哥屁股成了稀糊糊”。
其四:自从打了王哥的屁股之后,耐看的自制土枪就被村里收走了,耐看也再没有胆量去搞这些危险的东西了。但耐看想给老母亲弄点儿好吃的东西的想法并没有因此而打消。他没事儿的时候就一直琢磨着怎么样可以让老母亲吃点新鲜的,他就琢磨啊琢磨,转眼几年过去了,老母亲都已七十有三了,耐看也四十五六了还在琢磨着。
那天,耐看就躺在自家的地头里琢磨着,看着天上的云彩呼哧呼哧的象自己家里驴撒欢一样的跑着。忽然,他看见从天空飞过一队鸟去,正好飞到他头顶拉了泡屎,正好砸在了他的脸上,却砸出他一个绝妙的主意来。鸟蛋,对,就鸟蛋,老母亲肯定没有吃过,刚好屋后的林子里那棵最高的树上有个鸟窝,回去就把它掏了,让母亲尝尝鲜,想到这里耐看高兴的唱起小曲,脚步轻快的向林子奔去。
那棵树确实很高,耐看须仰头才可以看到它最低的那条枝,果然就在树梢顶的地方有个黑色的巨大的鸟窝,这个季节小鸟还没有出,一定都是鸟蛋。耐看收拾收拾衣服,脱掉鞋子,然后噌噌的上去了,别看耐看四十多岁了,上树依然那么利索,矫健的象一头猎豹。
“呵呵,真的有鸟蛋,居然有十几个,太好了!”耐看边自言自语的庆贺着边不停的往口袋里装。这个时候却有四只母鸟回来了,看到耐看正拿它们的蛋,就“嘎”的叫了一声,猛的冲向正在下树的耐看。耐看吓坏了,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凶猛的鸟,他飞快的往下滑,就在他离地面还有三米多高的时候,一只鸟猛的啄向他抱树的手,疼的他双手一松,如一块笨重的石头“扑通”落在地面上,腿刚好接地,耐看很清晰地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就昏迷了过去。
等耐看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左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老母亲和王哥都在旁边站着。耐看忙去掏自己的衣兜,发现衣服已经换了。王哥说:“你那个衣服上满是泥,兜里的蛋全碎了,我就给你换了”。听到这里,耐看痛苦的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不停的流下来,他是可怜那些蛋啊.可似乎也在隐约着恼恨,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连让我尽点做儿子的孝道都不让?为什么······
由于家里经济不宽余,住不起医院,再说打了石膏后也就是静养。耐看就由母亲和王哥陪着回到了家,王哥却不记恨他拿枪射自己屁股的陈年旧事,白天只要有时间就来陪耐看聊天,照顾他上厕所等等,弄得耐看那一丝因为射中王哥屁股而得复仇的快感也荡然无存,反倒只剩感激了。
最初的几天里有王哥热心而尽责的照顾着,耐看好的很快,眼看着就可以拄着拐杖慢慢的走了。可有天晚上,耐看去厕所撒尿,在开门的时候不小心被门栏绊倒,来了个嘴吃泥,摔得干净利落,拐杖也飞得不知所踪。老母亲在隔壁听见了,就急急地往外赶,却踩到了耐看飞出好远的拐杖上,一下子摔倒在耐看用砖铺的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在老母亲要咽气的时候,拉着耐看的手说:“孩子啊,有件事儿,娘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跟你说,怕你埋怨娘。你年轻时侯的那个媳妇儿啊是为娘的不同意,人家才走的,因为娘看那女孩太精明,而你太老实,娘怕你吃亏啊!”说完就断了气,手却还紧紧的攥着耐看的手,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埋葬耐看母亲的时候,耐看哭的昏过去好几次。然后就在母亲的坟前不吃不喝地坐了三天三夜,谁劝也不听,谁也不理,只呆呆地坐着。
后来耐看就疯了,疯了后的耐看左手拿一个布娃娃右手拿一个布娃娃,逢人就问:“这是我媳妇儿,这是我娘,你说我要媳妇儿还是要娘?”
现在耐看死了,听说是在他相亲的那间屋子里坐着断气的,大家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只是看他坐在那里,两个布娃娃恭敬的摆在面前的桌子上。大家都觉得可惜,说:“多好一个人啊,疯了也没干什么坏事儿,就这样死了,可惜啊可惜!”声音拉的很长很长,好象一直拉到了天上,拉到了耐看那充满了灰泥的耳朵里,听得耐看咯咯的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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