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
议哨
落日如金,夕阳透过房前那几棵橙树李树杏树那密密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庭院里。夏季的晚风徐徐地吹来,就像柳絮那样在我脸上拂动,温柔地沁入胸中。
我端坐在厢房前的瓜棚底下的一张竹椅上看书,刚从队里收工回来的父亲向我走来,我心情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又一堂“政治教育”课,可他没有重复过去的故事,只是叫我晚饭后去队里帮忙记工分。他的心思我读得懂,无非是叫我小小年纪去见见场合,炫耀自己子女的出息。我犯嘀咕,但还是乐意接受了父亲大人所交给的任务。
社员们早到了队里的仓房。这仓房是成立生产队时修建的,即是队里的仓库又是社员们活动场所。在一间会议室里,两盏马灯高悬在会议室的板壁上,没精打采的闪烁着灯光,但仍可清楚地辩认出每个社员的脸庞。
生产队里记工分是件极不好做的事情,要核对每个社员近五天来的出工时间,出工地点,出工内容及劳动分值。全队男女劳动力三十七八个,我和会计还是花费了两个小时才把社员们的工分记完。
工分记结束,社员们仍然舍不得离开会议室,有的拉着家常,有的无休止地开着无聊的玩笑,只有几个年轻的大姑娘难以听下去而悄悄地离开了会议室。
过了片刻,有人提到野兽的事,大家立即把话题转移到防野猪的事上来。
“你们知道不?石坝子生产队刘治普房前的几块包谷地前两天被野猪糟蹋个精光,怪心痛的”。有人说。
“可不是,刘治普说是一头母猪,还有一只猪崽,他们队正准备铺打呢”。另一个人好像什么都知道。
“听说龙泉坪上头田家坝黄胜福搭棚看守包谷地时,用火枪打死了一头野猪,有一百多斤,他还送一块野猪肉给咱们的队长呢,队长你说有没有这么回事”?开始发言的那位社员说。
当年我父亲担任大队副支书兼任付家生产队的队长,见有人提及他,也毫不客气的说:“是呀,黄胜福上个礼拜给我送两三斤来,可惜太少了,但感情重,一家老少一顿就吃了,挺香的。对不起,因太少,没敢请各位去尝尝鲜,如有机会,我们队也上山打头野猪来分,让大家尝尝野猪肉的味道”。
“这个黄胜福也太吝啬了,只送两三斤,如果我们去吃,还不够塞我们的牙齿缝缝,还是队长说得好,我们自己打头来分”。一个年轻的社员说。
“我昨天去沟里弄柴,在大石登还发现有野猪脚印,证明生产队周围树林里藏有野猪”。我幺爷说出了他的新发现。幺爷是抗美援朝志愿兵转业的现担任大队民兵连长。他建议道:“现在队里包谷都挂红须了,应该建几个哨棚,组织队里的民兵放哨,一可防野猪,二可防偷盗”。民兵连长想法却与众不同,他首先想到的是集体利益。
“连长,你认识野猪脚印不”?
“我怎么不认识,比家猪脚印小而尖,再说大石登难道有家猪放进去”?
“照你说来,我在三二坟也发现了野猪脚印,但比家猪脚印大”。
“大就不是野猪”。
“小才不是野猪呢”。
“野猪脚印和家猪脚印又没有人认真比过,管它是大还是小,反正庄稼周围林木茂密,都是野猪藏身之地,特别爱晚上出来活动,糟蹋庄稼,我同意连长意见,建三个哨棚,不公要民兵看守,凡是家庭有男劳力的都得出动,看一晚上,算一个工,一律平等”。
人们七嘴八舌的说野猪,防野猪,最后大家把目光投向我父亲,希望他决断。父亲听了众人之话,觉得有理,同意在水鼻沟、付家寨子后头、老鹰井各建一个哨棚,凡男劳力除六十岁上以外,都排班轮流看守,看一晚上就算一个工。于是他宣布:“哨棚明天就建,后天晚上开始看守,其看守人员请会计拿个方案来”。
会计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来,用钢笔在纸上画了半天后,像想起什么似的想问我父亲,但欲言又止。
父亲看出会计有话要说,就对会计道:“你有话就说,不要会后又说长道短”。
我和会计坐在一根凳子上,我用手捏了捏他的腰,附耳对他说:“叫你说你就说呗”。
会计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队长,坝上这样安排是没话可说的,那黄家屯的包谷地是坝上是三倍,屯上坝上都是一个队,坝上要不要派人上到黄家屯看守”?
“你会计不说我倒忘了屯上,虽然屯上与坝上相距十来里路,总是一个队嘛,既然是一个队,就得统一安排,屯上包谷地比较集中,就建两个棚子,屯上的人自己看守,屯上海拔高,庄稼成熟比坝上迟半个月,半个月后我派黄修贵上去跟张羽敖商量,叫他们组织,看守的待遇和坝上一样”。父亲听了会计的话,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决断。
这时,会计才把人员安排名单递给父亲。父亲虽然不识字,但队里社员们的名字他还是认得几个,他看了一遍后又递给会计道:“我同意这个人员安排,你念给大家听”。
会计宣布了看守包谷地的名单后,父亲问大家:“队里这样安排大家还有啥意见”?
众人异口同声道:“没意见”。
随后父亲又发话道:“既然大家同意这个安排,请大家一定要遵守,按时到位看守,如果发现有人脱岗,我丑话说在前头,不要认为我这个人不认人,只要有人告发或我发现有人不到位,有一次扣二个工的工分,如是发现庄稼被盗或被野猪损坏的,切要记清,一切损失由当班人负责”。
社员们听了父亲的话,有的仰头望马灯,有的互相望望,没有人提出反驳意见。没人发言就意味着大家默认了父亲的最后意见,或是大家害怕父亲而不敢发言,众人是知道父亲是说话算数的。这时候父亲才宣布今晚不是会议的会议到止结束。
夜深了,社员们仍不想离开会议室,相互开着玩笑,惹得有的人捧腹大笑。还是幺爷用关切的口吻对大家说:“明天还要下地劳动呢,大家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免得迟到扣工分”。于是社员们才陆续走出会议室。
大家走后,我见幺爷在收拾马灯,我问:“幺爷,您不回家”?
他说:“我今晚望仓库”。
“那我们走了”。
“走吧,你明天还要读书,你二爷(指我父亲)也是,把你喊来记工分,不怕影响你的学习,下次叫你来记工分你不来了,功课耽误不起”。幺爷告诫道。
“谢幺爷关照”。我说着就走出了会议室来到了晒谷坝,仰着头,只见天上挂着几点寒星,从黑色的云缝中射出微弱的光芒。大哥走到我身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邀着我来到回家的路上,虽是午夜朦胧,仍可辩认出路面,因为走熟了这条路,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也能摸黑回家。我依偎着大哥边走边说:“大哥,你以后去看守包谷放哨,我跟你打伴”。
大哥不耐烦地对我说:“打伴,刚才幺爷咋跟你说的?你跟我打伴,你能做那样?吓鬼?吓野猪?吓强盗”?
“读书我可以用功,打伴我可以跟你,在哨棚多一个帮手吼,起码可以吓吓野猪和强盗。至于鬼嘛,人们都说得凶,有那个人见到过鬼?大哥你见过嘛?鬼是什么样子”?我回答大哥几个问题后又反问他。
“我也是听说,那知道鬼是啥样”。
“你我都没见过,就是大人们编出来吓小孩的”。我从知事那天起就不相信世上有鬼有神,如果那家驱神弄鬼,我就想起老师对我们说的那句话:“那是封建迷信,不要去信它”。所以我又摇着大哥的手说:“就是有鬼我也不怕,反正你得带我去看包谷,你喊我也去,不喊我也去,享受一下野外剌激”。
夜幕下,我仿佛看到了大哥在微笑,他用手在我肩上拍了两下说:“跟我去看包谷可以,只能限在星期六晚上,平时你得抓紧学习,读书是第一位的。有空还得帮妈妈做些家务,不然我不会让你作伴”。
“你为啥只读到五年级就不读书呢”?
“哪有不想读书的,主要是遇上了难关,饭都没吃的,哪有精力去读书。可惜我年龄过了,没了机会,我们家就指望你了,如果说你认为难做到,那就算了”。
“你放心吧,我照办就是了”。
回到家里,我洗了脚,脱了衣裤,爬上床上就呼呼睡着了,还做着捕捉野猪的梦呢。
哨地枪声
星期六下午,学校一般不上课,我就提早回到家。
吃罢中午饭,我从坡上打了一担柴回家,只见大哥在瓜棚底下不声不响地擦枪。他把枪托顿在地上,两脚夹住,用块破布擦拭。这是一支老式单筒火枪,枪管细长,只能打散弹。我家是没有火枪的,火枪是大哥从别处借来的。在他的反复擦拭下显得乌黑发亮。大哥很细心,他小心翼翼地把火药填进枪管,用手拍拍枪身,然后从一个牛皮纸口袋里抓出一小把铁砂,慢慢倒进枪管捣实,最后堵上一团棉花。他把这一切做完,脸上出现了微笑。我主动上前问他,何日该他放哨看守包谷。他笑着对我说:“今晚当班,跟我去吗”?
我说:“去”。
于是大哥吩咐道:“要去,就去找个小背篼,把牛角,镰刀,铁兽夹,还有床单,马灯全都收拾在背篼里,晚饭后我们去老鹰井那个哨棚”。
我按大哥的吩咐,很快就把东西收拾停当,吃罢晚饭,已是掌灯时分。我背上背篼,大哥背上火枪和火药牛角筒,手打着手电筒就出发了。
夏末的夜空碧澄澄的,月亮显得得分外皓洁,天穹缀满了灿烂的星斗,大地一遍清辉,用不着打手电筒也能看清包谷地的小路。但大哥始终打着手电,他说热天夜晚走路要防蛇。
我们走了一里多路,到了一大片包谷地。在月色中,只见地里的包谷已超过成人高,大哥用手电筒照射,长长的玉米叶崭绿崭绿的互相交窜着,杆茎半腰挂着饱满的玉米棒,包皮顶端露出枣红色的玉米须,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快成熟的丰收景象。
我们自辟路径,穿过密林般的包谷地,来到刚建好的哨棚。大哥用手电筒光将哨棚上下照了照,哨棚搭在一棵棬树上,棚顶用茅草盖着,周围用几根毛竹拦就,当中有一层楼,离地一米多,用五六块木板铺成,在棬枝棬叶的掩护之下,并不觉得孤独和单调。我放下背篼,爬上棚楼,上面铺盖稻草,稻草上面有张陈旧的破竹席,在炎热的夏天,躺在上面挺凉爽,可是蚊虫趁势飞进了哨棚,“嗡嗡嗡”地在我身边飞来飞去,我用手拍打着,总是驱散不开。这时大哥把点亮的马灯递给我,我把它挂在棚顶,顿时哨棚亮堂起来,蚊虫也没像刚才那样猖狂了。
我下了棚楼,从背篼里取出牛角、床单,用力甩上楼,正准备再爬上棚楼,大哥叫我用镰刀割几把草,取点柏树枝来,点烧用烟熏蚊虫,我想如不解决蚊虫问题,晚上无法在这里安睡。于是我手持镰刀,在附近的土坎上唰唰地割了几把草,大哥才告诉我要注意防蛇。他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因我平时最怕蛇,所以我把几把草抱到哨棚边,就去砍柏树枝。他见我认真,觉得过意不去,也去取了一捆柏树枝来,他找来干草用火柴点着放进生草和柏树枝下,待生草着了火,然后在上面加了几块小石头,烟就熏了起来,哨棚里的蚊子立即就跑得无影无踪。
过后,大哥叫我守棚子,他去山那边走一遭。我只好服从。他提着两个铁兽夹,身背火枪,手持手电筒就走出了这块包谷地,我只得爬上棚楼。
我在哨棚里放哨,一会儿“嘟、嘟、嘟”吹着牛角号,一会儿“哦火、哦火”的吼叫,一会儿唱着自己才听得懂的歌。从远处寨子里传来几声狗叫,增加了野外夜晚的热闹气氛。我吹累了,吼累了,唱累了,就躺在破席上,十指交叉将两手压在后脑勺下面,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睁开,望着棚顶那盏马灯,听着远处的狗叫声。
突然,“呯”的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枪声是从三二坟那片竹林地传过来的。我忽地从竹席上爬起来,朝三二坟那个方向摸索过去。
我老远喊着大哥,他没有回声。我接近了竹林边,大哥正手持手电筒微微躬腰照射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我又轻轻的叫了一声,他知道我来了,忙对我说:“我打了一只斑鸠落下了竹林,就是找不着,快来帮忙找”。我朝竹林边靠近,突然右脚踩着一样肉柔柔的东西,我弯下腰用手一摸,是只斑鸠,忙道:“大哥,斑鸠在这里呢”。他急忙把手电筒朝我这边射过来,我把斑鸠从脚下提起来,惦惦量,足足有半斤重。
我提着那只斑鸠,跟着大哥到另一竹林打鸟。他反复用手电在竹林间照来照去,竹身粗细相杂,竹叶挤挤攘攘,一只灰褐色的斑鸠躺在竹枝蒂间,他把电筒递给我悄悄地对我说:“射准斑鸠栖身之处,不要闪手,我打它”。我依言用手电光射准斑鸠那个位置,他举起火枪,用火绳点燃引线,“呯”的一声,斑鸠落下竹林,我把它捡来提在手上。他兴奋地说:“有你在旁打电筒,打斑鸠方便多了”
当晚,我们把老鹰井的五块竹林都走到了,最终打了三只斑鸠,大哥打枪的命中率可算是百发百中。我们凯旋回到哨棚,放好东西爬上楼,我不时“哦火、哦火”吼叫,大哥不时“嘟、嘟、嘟”吹着牛角号。不知不觉中我睏了,大哥把床单折叠好放在我的枕下,我躺在竹席上,头枕着床单,呼呼地睡着了。突然有人在叫:“野猪吃包谷了”。我一看男男女女朝野猪吃包谷的那个方向奔去,把野猪团团围住,野猪像入无人之境,大口大口地吃着成熟的包谷。一个彪形大汉端着火枪瞄准,“呯”的一枪,野猪的左脚被一枪打断,野猪身受重伤,凭借三只脚朝人群中扑过来,一个大人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我紧紧依偎着他,他为了保护我而被野猪嘶咬了一口,我吓出一身冷汗,野猪没命地扑向其它人,突然又是一声枪响,野猪后脚又断了,它再也冲不动,众人手持木棒,雨点般的打去,我惊叫起来:“好险呀,终于打死了”。大哥用手推了推我,我如醉如迷。大哥道:“你在叫什么”?我说:“野猪被打死了”。他说:“野猪在那儿?你在说梦话吧”。我揉揉眼睛,睁开双目,马灯挂在头顶,自己仍躺在竹席上,大哥手拿牛角坐在我的身边,我才想起刚才是在做梦。
第二日早起,东方出现了瑰丽的朝霞,老鹰井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薄雾,一会儿太阳冉冉从官山出来,给包谷地洒上了一层金辉。大哥去收铁夹去了,我在附近割了一背牛草,然后把牛角、镰刀、马灯、还有那三只斑鸠拴在背蔸上,背上背蔸,抱着床单就朝家走。
刚走进庭院,只见七八个大人和小孩围在瓜棚底下说些什么,有的还在指指划划。我把背蔸放在牛圈边,也凑过去,原来大家在看一只被铁夹夹伤的赭黄色的毛狗,四只脚被绳子捆在一块,呈弓字形,正在地上叹气,大约有二十来斤。我问在人群中的大姐:“是大哥夹的”?
大姐回答说:“你和大哥放哨看包谷还不知道?是他在三二坟夹到的”。
“那大哥呢”?
“去找杀猪刀去了”。
我高兴地跳起来:“哈哈,昨晚我们打了三只斑鸠,逮住了一只毛狗,咱们收获不小呀”。
人们不相信还有三只斑鸠,我跑到牛圈边从背蔸上取下斑鸠给大家看,都称赞不也。
过后我把斑鸠挂在房门边的挂钩上,又去解下镰刀、牛角、马灯,连同床单放回屋内,出门来将牛草丢进牛圈。我家那头水牛吃着鲜嫩的草,仰起头,好像要向我道谢似的。
母亲见我们昨晚辛苦,忙叫大姐烧开水,叫父亲汤斑鸠。大哥从付家寨子上找来了一把杀猪刀,来到瓜棚底下,把毛狗杀死,然后挂在瓜棚的柱子上剥皮。大人们渐渐离去,只有几个小孩陪着我们剖毛狗。
全家累了一早上,吃过早饭,父亲叫大哥留下毛狗两腿,其他的全砍成块,装入锑锅内用温火清炖。
当日下午,我家早早开了晚饭。父亲把祖婆请过来了,又请来了几位叔子叔娘,大家围了两桌,桌上摆的是清炖的毛狗肉,爆炒的斑鸠肉,当然还有其他菜。大家很敬重祖婆,先让祖婆尝鲜后,众人才喝酒吃饭动筷夹菜。常言说“天上斑(斑鸠)地上弯(果子狸)”,斑鸠肉是桌上最香的菜,比鸡肉好吃。可毛狗肉就不香,还带有一种很难说清的野腥味。由于那个年代很难吃上猪肉,毛狗肉也觉得很香。
星期天晚上不是大哥当班,他背着鸟枪又去打鸟去了,我只好在家里埋头看书,哨棚那边不时传来大哥打枪的声音和牛角号声。我翻看着书,不一会就伏在桌上睡着了,可能是父亲把我抱在床上,我才安稳地睡到天亮。
清早起来,我正准备上学,侧耳听见幺爷和父亲在堂屋里对话。
“二哥(指父亲),你知道不,昨天石坝子生产队在刘治普家当门打野猪,野猪中了一枪受了重伤,那野猪像发疯似的反扑过来咬打枪人,打枪人还未来得及补枪,就被野猪咬着了,野猪又去咬其他人,够险的,高汉迅速拾起火枪,装上火药和砂条,向野猪补了一枪,野猪才倒毙。但伤者伤势很重,马上送到公社医院去了,现还不知道脱险没有,看来打野猪还得小心”。
“是呀,野猪本性凶猛,受伤的野猪就更疯狂了,昨天石坝子没人被野猪咬死人就算大幸了”。
幺爷和父亲的对话,正应了前晚我做的梦。我来到堂屋,把我做梦的事告诉了他们,父亲听后道:“真是巧事,梦固然在石坝子圆了”。
“沟里有头野猪,我亲眼见过的,可能有百多斤,二哥你说派人打不打”?幺爷问父亲。
“水鼻沟面积那么宽,哪知野猪藏在什么地方,里面有人看守,就不去管它了”。父亲回答道。
“你不是说打头野猪来大家分嘛”?
“那是就耍的,你也当真”。
因时间不早,我没有继续听我父亲和幺爷的对话,从屋里板壁上取下书包挎在身上,向父亲和幺爷告别一声,迈出大门,乘着朝阳燃烧着的晨雾,精神抖擞地走在上学的路上。
回头看看父亲和幺爷,他们仍在相互对话。
狼窝脱险
又是一个星期六,学校放了早学,我匆匆回到了家。
吃过中午饭,晌午的太阳从头顶直照下来,天上没有一丝云彩,空中没有一丝风,瓜叶卷了,人们都躲进屋里避开火辣辣的太阳,只有身着蓝布裤子灰色衬衫的大哥正在厢房收拾火枪和火药角,看样子他要出门。
我倚在门拦上问他:“大哥,你要到哪里去”?
“黄家屯”。
“我要去”。
“你要去,先去请示二爷”。
父亲这时正躺在堂屋的竹沙发上休息,我走过去问他,他说:“去吧,你兄弟俩已好作伴,你年龄小,后天要读书,明天下午得下来,别耽误星期一上课”。
“嗯”。算是我回复了父亲。
我高兴地把父亲的话告诉了大哥,他没多说话,忙去找了把斧头别在腰间,又从厢房的板壁上抽出一把柴刀递给我叫我带上,然后他挎上火枪,邀着我顶着烈日就出发了。
我们没有走城门那条路,而是从施家后面那匹山走鸡笼颈这条道。这条道开始还好走,可过了鸡笼颈半里路,就再也找不着路了。我站在高处瞭望,山上山下都是茂密的树林,万木参杂,山风吹处,林涛呼啸,太阳从枝叶隙缝中透进,树间散布着点点金光。我和大哥只能沿岩攀树而上。
突然,一阵像山风狂啸,震得山间树叶颤抖。我定过神来,原来是一群豺狼正追赶着一头野猪拼命地朝山下直扑下去,野猪没命地朝水鼻沟奔跑,拍击着灌木丛刷刷乱响。不一会,在我们的不远处,窜来数也数不清的豺狼,这些豺狼都拖着一条像马尾似的大尾巴,紧紧地围在我们周围,放出蓝幽的冷光,直视我们,使人毛骨悚然。大哥手提火枪,我手里拿着柴刀,连粗气也不敢出。我两眼直视着周围的豺狼,身上却在发抖,大哥用手拐了我一下,然后用眼睛跟我说话:“不要怕,我们有枪,有斧头,有刀呢,但不能没有勇气”。
为了防止豺狼的突然袭击,我和大哥迅速爬到一棵大树上,周围的豺狼趁势逼向我们不足四五步距离,眼里放出凶光。大哥欲端起火枪瞄准一只豺狼,后来还是收了枪。因我们都听说过,豺狼最不好惹,它们总是成群结队,最有团队精神,只要有一只狼被人或其他动物致死,这群豺狼半月已不会离去,直到为它们的弟兄报仇雪恨为止。所以大哥不敢放枪,豺狼也没有继续逼近。我们在树上和豺狼就这样僵持着。
又过了一个时辰,又有一群豺狼从山头追赶着一只灰山羊下山,只见一只豺狼仰起头来“哦哦”两声,围在我们周围的豺狼才渐渐离去。
我和大哥从树上爬下来,小心翼翼地到四周看了看,确信豺狼已全部离去,才继续攀岩而上。
到了黄家屯也近黄昏,最后的阳光已飞回天上去了,染红了一片云彩。我们路经包谷地,包谷一片一片长势喜人,茎杆半腰的玉米棒子饱饱实实。可我们路经几块稻田时,田里已干枯裂开,秧苗枯死,用火柴可点燃,大哥自言自语道:“屯上自古缺水,吃水了要到半崖的背水湾去背,种啥水稻嘛,劳命伤财”。
我接过大哥的话问他:“那黄家屯只吃包谷不吃大米罗”?
“他们吃大米还不是我们坝上提供呀,他们是用包谷到坝上换大米”。大哥回答道。
“一个生产队,怎么叫换呢”?
“反正是那么回事”。
我们边走边说,突见前面山林下边有三家茅房,低矮得像打盹的老人似的卷伏在山林底下。我们继续向前走,过了黄家屯的仓库就是屯上负责人张羽敖家。黄家屯有何、冯、张、李四户人家,只有张家才是大瓦房,算屯上殷实户。我们迈进张家厢房,张羽敖正在灶门坑抽旱烟。他的夫人叫何朝翠正在收拾碗筷。他们见我们到来,忙问:“大毛、二毛,你们弟兄俩还没吃晚饭吧”?
大哥说:“还没有呢”。
张羽敖说:“我们已经吃过了,饭是现成的,叫你大嫂炒两个菜,将就下”。张嫂迅速收拾好碗筷,又忙刷锅为我们炒了几个鸡蛋,还有辣椒,茄子。
我和大哥齐道:“谢张哥张嫂”。端起碗来就吃。因爬了一下午的山,肚子确实饿了,我吃了四碗饭肚子才算饱。
饭后,大哥向张羽敖交待了我父亲的“指示”。他听后道:“建棚子望包谷我们屯上早安排了,因屯上獐獐多,不看不行,每年都是安排的,搞集体要看,不搞集体各家各户也得看,用不着你父亲和坝上人操心。屯上从前晚就安排人轮流放哨值班看守包谷了,你不信,明早去看看”。
大哥说:“咋不相信张哥呢,我知道你最负责,但今晚我们还得去哨棚看看,明日回家好向我二爷汇报”。
“二爷叫我在屯上负责,我那敢怠慢,不过你们来晚了,就在我家休息,明早去看也不迟”。张羽敖认真地说。
我对他说:“张大哥,我们今天是晌午从家出发的,走的是鸡笼颈那条道,所以来晚了”。
“鸡笼颈哪有路呀,进入黄家屯这一段全是悬崖峭壁,雀都难飞,难怪你们走了一下午”。张羽敖叹息道。
“可不是嘛,我们是攀岩而上的,在半路还遇上了豺狼群,够险的,耽误个多小时”。大哥对张羽敖说。
“豺狼太猖獗了,昨天下午还咬死了屯上冯家两头羊子,把肠肚都拖出来了,今天又跑到了鸡笼颈。既然是这样,你们今晚就别出去了,好好在我家休息”。
“不行,我们还得去,而且要在哨棚里放哨一夜,不然我不好回去要一天一夜的工分”。
“既然如此,你们去城门那个棚子吧”。张羽敖没有劝说动我们休息,只边说边给我们找来了两支手电筒。
我和大哥出了张家厢房,只见半痕新月挂在天上,似仙女蛾眉,几点星星一闪一闪的,发出不可着摸的光。我们乘着暗淡的月色,逢竹林打斑鸠,逢山林打野兽,走遍了屯上几片竹林和山林,只见着一只野兔子外,什么也没见着。野兔很狡猾,没等电筒照射它,就从我们身边跑掉了。我们只得朝城门边的那个哨棚走去。
屯上的哨棚和坝上基本一样,只是依山而立。
哨棚里早点上了马灯,值班的见我们打着电筒朝他那边走去,老远就问我们:“是谁在下边呀”?
大哥边走边答道:“是我们,坝上的,今晚和你一起放哨看包谷”。
“那感情好,不过你们坝上人有坝上的事,这里放哨张羽敖早已安排好了,你们难得到屯上耍,还是回寨子上休息吧”。那人高声喊叫着。
我们疾步到哨棚,那人看清了我们,才笑道:“哦,原来是大毛和二毛,屋里休息不舒服呀,更要跑到这深山野岭来受气”。
原来他就是黄家屯的第一大孝子何满洲,其父母在他的孝敬之下快一百岁了,而且还康健,世人都夸奖他不也。他四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魁梧,宽圆的肩膀,高挺的胸脯,结实的模样就像生铁铸成一般。他只穿一条青布裤,上身着一件蓝布衬托,赤着双脚,看上去是一副慈祥貌。我和大哥走到他的身边,大哥对他说:“满洲叔,我们来跟你打伴,难道不欢迎”。
“你说那里话,只是屯上寒冷,晚上更凉,万一你们着凉了咋办”?
“反正要和你看守一晚上,明天回去也好向我二爷交待”。
“这是你二爷安排的吧”?
“是的”。
他们对着话,我只身爬上哨棚。哨棚里只有几块杉木板,上面有一张草席,,躺上去硬梆梆的。屯上海拔很高,晚上确实凉嗖嗖,但没有蚊子活动。过了一会儿,大哥和何满洲也爬上了哨棚,弄得棚子嘎嘎作响。我爬了一天鸡笼颈,很疲倦,和衣躺在草席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跳下楼,只见山里有山,风格各不相同,有的雄奇,有的俊逸,有的清幽,有的浑厚,在晨曦中显得雄丽多姿,美不胜收。大哥和何满洲也跳下楼来,大哥告诉我昨晚有老虎在这座山的后面叫,曾几次推我不醒,像死猪一样。我不信,何满洲证实有这么回事,他还说是只黄斑老虎,屯上人都见过。
我问:“满洲叔,屯上人为啥不打死这只老虎”?
何满洲道:“正打时找不着,没打时常见到。再说老虎恁个凶猛,个个谈虎色变,没人牵这个头”。
大哥说:“老虎不损害庄稼,不害人畜,何必去打它呢,屯上有只镇山虎,坏人也不敢乱进山,你们几户人家就安全多了,有虎也是是福嘛”。
何满洲听后感慨道:“你说的也对。其实我们屯上除李家外,何冯张三姓,原来也坐在坝上,满清时期被官兵逼得走投无路才从坝上搬上来的,过去有三四只老虎镇山,确实很少有人窜上屯来,近年来我们只见到过一只虎,其他三只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它们去镇其他山头去了”。我说。
“很有可能”。大哥道。
何满洲收拾好哨棚里的东西,领着我们回到寨子上,然后与我们分手,我们只得直到张羽敖家。
张家早饭早熟了,正等着我们呢。
吃罢早饭,我和大哥又去屯上仓库里看了看守包谷地的值班表,只见表上清清楚楚地安排着每个男社员的值班时间、地点。大哥抄了一份在身上,然后告别张羽敖家就下山了。
回路,我们不走城门不走鸡笼颈,而是直下水鼻沟。
水鼻沟是个小峡谷,两岸峰岭对峙,我们沿岩而下,身临其境,密林森森,迷蒙灰暗的深谷中一股阴森之气直扑人面,再仰头望去,两边绝岩耸立,峭壁连片,只露出狭窄的一条天空。我们艰难地探路而行,时而见着几只新鲜的山羊脚,时而见着山羊头和野猪头,我跟大哥说:“这是昨日豺狼吃剩下的”。
“不是豺狼还是老虎呀”。他说。
我想起昨日那场惊险,多少有些心颤。
都是下坡的路,还要踏一段溪涧小路,溪水一边奔流一边玩耍,时而拍打岸边的卵石,时而摸摸岸边的小草。我们继续向前。我们来到大洞坎,突然从路边的树丛中窜出一条岩头斑蛇。它仰起头,发出“呼呼呼”的威吓声,血红的,箭头似的,分叉的舌头,“突突”向前吐着。我和大哥从路边拾块石头向它砸去,岩头斑蛇才疾速地溜向山沟里去。我害怕蛇,从此我走几步就向路边树丛和草丛里甩几块石头,一直到路面宽阔,路边没有草丛为止。
当日下午回到了家,我们向父亲说及路中遇到的惊险以及屯上哨棚的情况,他老半天没有说话,还是母亲从里屋出来打破了屋里的沉静:“你们这趟好险呀,以后黄家屯看守包谷,就别叫他两弟兄去了”。
父亲没有表态。
守桥民兵
初秋,田里的稻谷表现出青黄色的色调,可地里的包谷却黄了,到处显得成熟和丰富。队里的庄稼在社员们的轮流管护下,没有受到偷盗和野兽的损坏,按时收割,颗粒归仓,又获一个丰收年。
不久,大哥娶了嫂子,没两个月他去当兵了,我已从五年级升到了六年级。
过后几年来,每逢秋粮成熟季节,生产队仍按以往规矩,凡男劳力都安排去放哨看守包谷地,因我大哥当兵,我常替父亲去顶班,也像大哥那样,披上火枪,带上铁夹,可我从未捕捉到任何野兽,斑鸠倒打了几只,但命中率太低了。我年龄过小,父亲是不许我玩枪的,我只是偷偷地玩过两次,后来被父亲发现了,还遭到父亲的严厉批评。
由于人们拼命的开荒种粮,没几年队里的森林被逐渐砍伐,原庄稼地周围的林木被砍了个精光,连水鼻沟原始森林也没跑脱人们的刀斧,一片一片的被开垦成耕地,到处是光秃秃的。从此,方圆几十里的人们再也看不见任何野兽的足迹了。队里的哨棚撒了,社员们再不轮流看守庄稼,庄稼按时而种按时而收,谁还去操心野猪糟蹋地里的庄稼呢。
光阴似箭,转眼我就高中毕业了,国家没有恢复高考,我极不情愿地回到生产队加入了社员的队伍。后来生产大队成立武装民兵连,我又成了武装民兵,幺爷发给我一支老掉牙的七九步枪,还送我们到公社接受武装训练三天。回到家,晚上轮流看守生产队里的仓库。不久,武装民兵连开会,说台湾特务很猖獗,美帝国主义和苏联修正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地富反坏又想复辟,敖家河桥是敌人的重要目标,民兵连要去重点保护,凡是武装民兵都得轮流去站岗。因我是武装民兵,服从命令是民兵的天职,不得不去。
敖家河是家乡的一条小河,国家在闹水岩修建电站和闹水岩引水渠道,于去年在敖家河修建了一座石拱桥,桥长三十六,跨二十四米,宽七米,高十九米,可通汽车。只要走在桥上,凭拦而望,河水从桥下流过,路从环山绕过来,而且向前延伸到天涯海角。
到敖家河站岗护桥的第一天晚上是我和幺爷。这里也有一座哨棚,但不是茅草盖的,而是县林业局的木材收购站,砖瓦房,包谷地的哨棚无法跟它相比。我问幺爷:“我们来守林业站”?
“美了你的,站岗放哨在桥头,这里可作站岗人员临时休息用”。幺爷不耐烦地对我说:“明天还要劳动,我和你轮流到桥上值勤,一个值上半夜,一个值下半夜”。
我一看哨棚离桥头只有三十多步,不远,我对幺爷说:“那你老人家就值上半夜,下半夜天太凉,由我去”。
“那不行,你年轻,没经验,敌人搞破坏往往在下半夜的,夜深人静时。现在你去站岗,晚上十二点钟我来接你的岗”。幺爷认真地对我说。
“那有敌人破坏哟,自己为自己制造紧张空气。敖家河桥算啥?有县城玉溪桥重要嘛?难道玉溪桥也有民兵站岗护桥喽”?我问幺爷。
“你年轻不懂,敌人就是通过各种手段让我们搞不成建设,搞不成社会主义”。幺爷跟我来一套政治道理。
“敌人搞破坏也不会破坏桥梁呀,我看上面怎么喊你们就怎么喊”。
“我看你的思想觉悟和警惕都有些问题,就是要通过这种形式对你们进行国防意识教育,提高你们的思想觉悟,随时保持高度警惕性”。
幺爷给我上“国防教育课”,我听了,迷惑不解。但我还得服从他的安排,背上七九步枪,走到桥头,像武警战士那样守护着国家的桥梁。这比地里看守包谷要严肃得多,政治意义也大。
我持枪在桥头,翘首望着天空,天湛蓝湛蓝的,群星簇拥着明月,好像置身于仙宫,然后我环视着大地,银辉轻泻,给敖家河撒满了一片碎银。石拱桥在月光的辉映下,更显得气势雄壮。一辆满载物资的汽车从环山开过来,在敖家河桥头放慢了速度,他从驾驶室伸出头来,不解地笑着对我说:“同志,敖家河还站岗呀”。
我说:“是的,师傅你拉的是哪样东西?你一路走好”。
他说:“水泥,乌江产,拉到闹水岩电站,下半年全县就可享受闹水岩的水电了”。驾驶员自豪的说,然后慢慢地离开了,过了桥头,汽车加快了速度,很快从我视线中消失。
不一会儿,有两个人从桥头的对岸朝我走来,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公社主任张玉瑜和武装部长罗贤志。我老远就问:“二位领导好,你们到何处去”?
二位领导异口同声道:“查哨”。
“哦”。
“就你一个人站岗”。罗部长问。
“还有我幺爷”。
“他人呢”。张主任问。
“在哨棚里,我和他讲好的,我站上半夜的岗,他站下半夜的岗”。
罗部长笑道:“这哪有哨棚呀”?
“那不是“。我指着木材站对他说。
“读书人还是读书人,想象力丰富,比喻也形象。你是第一次来站岗吧”?罗部长仍然笑着对我说。
“报告领导,是的”。我持枪肃立,向他俩行了个军礼。
“就是要像这样认真才行”。罗部长边说边在我肩上拍了一下。然后他和张主任朝哨棚方向走去了。
午夜后,幺爷准时来接班,他说:“公社两位领导来查哨,在我面前还夸奖你呢,现在时间已到,你回去休息吧”。
我说:“我跟你再站一会儿岗,到时我自己去休息”。
“这不行,民兵讲究是服从。我是民兵连长,说话你得听。我参加过抗美援朝,军人就得服从纪律和命令,不然军队怎么去打仗”。幺爷又是一番大道理。然后他又说:“你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参加队里劳动呢”。
我说:“幺爷说的我都听,反正我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和你摆会儿龙门阵”。
幺爷见我固执,也没再催我休息。于是我和他背着枪在桥上漫步,听他讲抗美援朝的故事。他说他在抗美援朝中当通讯兵,有一次,他和同班的战友为了给部队传递信息,冲破了敌人的封锁线,不过在穿过敌人封锁线时,敌人的子弹从他左胸贴胸而过,胸部被擦去了一块皮肉,有根肋骨都断了,所幸没有违及心脏。他是轻伤不下火线,和战友们并肩与敌人战斗,最终消灭了敌人,赢得了他们整个部队的胜利,那次他荣获了二等功。他边说边祼露上胸给我看。我用电筒一照,只见他左胸有核桃大小的一块疤痕。
两小时候后,我在幺爷的催促下,回到哨棚。我站在哨棚门口,向桥上投去目光,只见幺爷很认真的站在桥头守护着石桥。我幺爷是天下第一老实人,上面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服从命令是天职,部队的传统在他身上已经根深蒂固了。
哨棚里有张木床,床铺上的被单和被条都是新的,床底有根蚊烟,烟香熏人,蚊子更无法在屋里立脚,早已飞得无影无踪。我把七九步枪放在枕下,然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次日清晨,幺爷把我叫醒,我嚯地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只见幺爷哈欠连天。但他仍说:“回队劳动去。中午回家休息一会就好了”。
我问:“幺爷,昨晚站岗算不算一天出勤”?
他说:“算呀。不过多劳动一天多有一天的工分。要不就上山弄挑柴上街卖”。
我佩服幺爷的坚强。
其实我在敖家河哨棚里守护桥梁没有几夜,就当上了良家坝大队的会计,身上担子比过去重了,所以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关心哨棚的事。不过话倒被我言中了,有谁去破坏这座桥呢?几十年过去了,也没听说过有谁人与桥过不去,石拱桥仍依然横跨在敖家河两山岸,方便人们的通行。
(2003年6月初稿于德江县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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