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走了，在2006年7月26日下午四点四十八分，再过三天，就是我三十四岁的生日。

我们是在7月23日接到二姐的电话后回到婆婆家的，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婆婆。严格的说，是第一次住在婆婆家。第一次去看婆婆，大概是今年的3、4月份，正是我的博士论文的第二稿阶段。因为时间比较紧，来去只准备了两天时间，而与婆婆呆在一起的时间，前后大概只有一个小时。当时老公大概也没有作好让我见他母亲的准备，他没让我住在家里，而是让二姐在宾馆订了一个房间，住了一个晚上便匆匆回武汉了。

关于婆婆，大都是老公在说起，而在我的印象中，只不过是一位睡在躺椅上跟我讲过去的故事的慈祥的老太太。老公是婆婆四十岁才生下的唯一的宝贝儿子，婆婆对他的关爱和呵护自然是非常特别的。所以，老公念念不忘的是，等我们安定下来后，把公公婆婆接过来一起住。为了这个心愿，我和老公一直在努力地奋斗着。

终于熬到了博士论文的答辩通过，终于等到了到新的工作单位的报到，终于有了一套能让我们安居下来的过渡房。家的实体就在眼前了，幸福的感觉随着房子的到来变得如此真实。老公放弃了出国旅游的机会，带着儿子们在在骄阳似火的七月天里，为我们新家的构建忙碌着。房子是个三室一厅的旧房子，为了接公公婆婆来住，我们特地装上了两个空调。一切都在按我们设想的生活准备着。

就在一切准备即将结束的时候，二姐打来电话，告知婆婆病了。接到电话，老公急匆匆地赶回去的时候，婆婆已经被送进了医院，情况有所好转。二姐让老公回来处理工作上的事并等候消息。因为婆婆是个老病号，很多年以来都带着一个药袋子，但婆婆又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过她的病痛，也从来没有躺在床上等别人来侍候她。正因为如此，我和老公一直认为，婆婆应该还可以活上个好几年。这次住进医院，乐观的老公也不敢预言结果会怎样。

按照二姐的安排，我们应该是在25日回去陪婆婆的，因为大姐要回武汉上班，在23日我和老公就带着两儿子回到了婆婆家。婆婆的病因是肠梗阻，因为她是糖尿病人又不能手术，除了从鼻子里插根胃管和打营养针外，医生也无能为力。倔强的婆婆坚持不住医院，公公和哥哥、姐姐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回到家里。所以，这次见到婆婆，依然是在婆婆家。

婆婆虽然病得厉害，脑子却一点也不糊涂。听说我们要回来，婆婆一整天都不说话，养精蓄锐地等着我们。老太太从我们到家后，精神就表现得很好。送走大姐夫妇，二姐还有哥，屋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人。随后的几天就是我们一家人来陪着婆婆。

婆婆还是那么坚强，即使插着胃管躺在床上。只要不是睡觉，她就会给我讲她的故事。有些是老公跟我说的，有些是没有说过的。白天我给她熬米汤、鱼汤，老公帮她清理胃管；晚上我和老公轮流照看她。婆婆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身体的病痛，偶尔烦躁的时候，只是找我们要吃。（因为婆婆肠梗阻，根本不能吃，喂的汤汁也是很快就从胃管流出来了。）

婆婆是个爱干净的人，即使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依然非常干净。每天晚上和早晨，我和老公都会帮她擦个澡，用棉签蘸盐水帮她刷牙漱口。直到婆婆走的那个早晨，我和公公一起还帮她洗澡换了衣服。

婆婆走的很急。7月26日的早晨，她就跟公公说今天要走。而她的生命体征却告诉我们有些好转，因为一大早她还放了两个屁，尿液排出的次数明显增多。中午的时候，二姐来看婆婆，婆婆又对二姐说，今天会走，并向二姐交待后事。我和老公根本就不相信。下午三点钟左右，婆婆一边呕吐一边要老公去烧水，老公一直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凭着感觉婆婆可能要走了。老公急忙打电话给二姐、哥，还有在武汉的大姐。二姐和哥很快就到了，婆婆还在呕吐，眼睛已经开始发直了。公公、二姐还有老公，才意识到婆婆所说的都是真的。

公公、二姐开始给婆婆找衣服。我走到婆婆床头，摸着婆婆的额头轻轻地喊她。婆婆睁开眼睛无力地看着我，嘴巴里咕噜噜地响着。我喊老公来看怎么回事，是吐了，但婆婆已经没有力气吐出来了。这次吐完之后，婆婆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只是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坚强的婆婆，到死脑子里都是清清白白的。

急忙之中，我从热水器放了一盆水，帮婆婆从头到脚清洗一遍，穿上准备好的衣服，然后就是静静地等。4点48分的时候，婆婆的呼吸停止，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非常安详，就像一个睡熟的婴儿。整个过程，老公、二姐都在悲伤地哭泣，我却表现得出奇的镇静，没有一滴眼泪。我不知道是因为与婆婆的感情还没有达到需要流泪程度，还是因为觉悟了人的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反正我一直在做应该做的一切事。直到老公他们全都离开了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婆婆的床头，用手摸着婆婆的脸，轻轻地喊她妈的时候，眼泪才扑簌簌地流下。

婆婆的遗体在第二天的早晨就火化了。我是第一次送走老人（因为我的爷爷奶奶都在健在，父母都还年轻），而且送的是第二次见面的婆婆。在去火葬场的途中，我的眼泪突然不听使唤地一个劲地往外冒。婆婆这个坚强了一生的女人，从卧床到死，前后不过十天，到死都没有跟子女找一点麻烦。这不仅让我真正感受到了生命的消逝是如此的迅速，更是告诉我们，要善待身边的人，在我们生活的每一天。因为生命并不按我们的美好愿望而存在，生命的陨落就在偶然的瞬间。

婆婆走了，给我和老公留下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所幸的是，在婆婆最后的日子里，我和老公一直陪在身边。婆婆的骨灰送往老家下葬，因为路途遥远，生活不便，我带着孩子们先回武汉。昨晚，老公发来短信，告之他为婆婆写的碑文：

慈本农家女，幼丧父母亲。淑慎佐言行，少立起家门。嫁为钟府妇，惟事事夫君。游历半中国，育琴萍宝民。个中间辛苦，自强不语人。淡视夫荣贵，慰己儿女能。处世善行先，个性慧致纯。七九自京返，乡梓堪有名。经年健康乐，陶陶悦性情。年高自有悟，天道亦可闻。高天迎鹤驾，孝感动忧心。慈母西归去，大限已自定。儿孙皆满堂，竭尽服侍能。坦言安详去，无撼在阳生。

今天是我34岁的生日，老公在老家安葬婆婆。谨以此文，纪念过世的婆婆和我的生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