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一九九三年的七月,正是我国房地产开发搞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广西北海的炒地皮闻名全国,一时间小小的北海商贾云集,圈地运动轰轰烈烈。
我对房地产一窍不通,只是为了圆一个看海的梦,应朋友之约,便顶着炎炎烈日,独自一个人裹着长途跋涉的疲惫,辗转在汽车与火车之间,来到了南国的海滨城市——北海。
刚住进一家军人招待所,与驻守在涠洲岛上的朋友通过电话,他说马上乘船来北海为我接风当向导,谁料他从营房出来还未曾到码头,迎头便是一场七级台风夹着暴雨洗涮着整个城市,海上肯定是白浪滔天,过海的船停航了。
这暴雨来得真不是时候,把我一腔的兴致淋成了落汤鸡,我只好龟缩在招待所的床上,百无聊奈地领略着台风的狂暴,窗外高大的木棉树如金蛇狂舞,那一阵阵的咆哮声震动着我的耳鼓,可以想象此时的大海之上定是风急卷起千重浪,那情形特别的惊心动魄吧!
直到第三天,风停雨住,台风警报仍没解除。在岛上的朋友过不来,我当然也无法过去,我只好在这陌生的城市独自游荡了,当然最想去看的就是海了。
二
走到街头,一路上车流似海人群如蚁,尽是家乡看不到的豪华名牌小轿车在眼前游动,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看了个稀奇。然后到报亭里买了张北海地图,知道去海滨公园就能看到梦寐以求的大海了,于是坐了人力三轮车沿宽敞笔直的北部湾大道朝公园驶去。
就这样一个人到了海滨公园,兴致勃勃地沿公园的林荫道欣赏热带植物,以前只在画中领略过的椰树风情如伞一般盛开在眼前,还有墩实憨厚的棕榈树有如迎宾小姐在两侧站成整齐的队伍向过往游客行着注目礼,木棉苍翠碧绿举着火一样红的鲜花迎来送往,我想在北海随处可见的木棉也许是这个城市的象征吧。
跟着摩肩接踵的人流走进了水产展览馆,仿佛走进了海底的神话世界。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标本陈列其间,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印象中最深的要数鲸的骨架,它占了整个展厅的一面墙。始知鲸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而且全身是宝,曾读过一篇报告文学《鲸殇》,描写人类为了自身的利益,对鲸大肆捕杀,使得曾经在近海都能看到鲸群嬉戏的情景一去不复返,它们逃离人类的追杀成了世界一级保护动物。可以想象这鲸生前在海中该是何等威风,它游过之处无风也起三尺浪,捕杀它的场面定是惊心动魄惨烈无比。现在它成了一具骨架永远陈列在此供人欣赏,站在它面前的人群是多么渺小,可它终究敌不过人类的残忍与狡猾,原来庞大的家族逐渐萎缩。
穿过展厅从后门出去,闪进眼帘的便是大海了,我紧走几步,努力抑制着狂跳的心,一点一点地由近及远看向大海的深处,那是海天连成一体的画面……
然后,走上沙滩,脱掉鞋子,赤着双脚一蹦一跳地向海边跑去,正是落潮时分,宽广无垠的沙滩上充满了色彩斑斓的诱惑,小巧玲珑的贝壳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不一会儿,我就有了满满一袋子的收获。双足与沙滩亲吻的感觉有种无法言说的快乐,台风过后的海面如温柔多情的小妇人,微风腾起细浪轻轻拍打着沙滩。
坐上快艇体验一番劈波斩浪的乐趣,看海鸥翻飞听海鸟歌唱。累了,坐在椰树下休息,只见许多吊床连结在树上,那是这儿的摊贩用作休息的地方,心里特羡慕他们那种悠悠荡荡的闲散,躺在上面的感觉一定不错,于是趁主人不在的时候享受了几分钟,待主人来时惶惑而起仍恋恋不舍。情不自禁地就掏钱买了一个,谁知回来后住在鸽子笼一般的房子里根本就用不上。
三
喝着冰水,看一群群游客掠过眼前,离我不远处,有一位中年男子像极了电影演员王心刚,彼此寒喧过后,从交谈中得知他与妹妹及妹夫刚从越南洽谈生意回来,听说北海这边的房地产如日中天,他也想了解行情以后趁机捞一把,他是一位有头脑的生意人,而且气度不凡。他妹妹是位风姿绰约的少妇,头发染成金黄色扎个马尾,与那张细嫩白晰的脸配上去特显眼,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眼球,让我想起“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句子来。每当人们走过她的身旁,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美女真是一道悦人的风景,美女的魔力当然也可能造成混乱,使人的视神经失常,一男子就因频频顾盼没留神竟被树桩绊倒在地,惹来一阵轰笑。从这位迷人的少妇身上所产生的冲击波,让好色的男人们想入非非神魂颠倒。“耕者忘其锄,犁者忘其犁。”
这女人的丈夫乃一英俊潇洒的男子,如护花使者一般满脸微笑殷勤侍奉在侧,真是一对让人欣羡的神仙眷侣。
没过多久,中年男人提来一个篮子往地上一倒,只见从里面蹦出两只小巧玲珑的动物,浑身雪白柔软,可爱得令人情不自禁就有一种想亲近想拥抱的欲望,从媒体上知道这应该是有钱人家养的宠物,我用手中的照相机给它们拍了几张“玉照”。恍惚中听中年男子说,他们原本是想到越南投资房地产生意的,到那里才知道许多外国人已走到他们前面,且财雄势厚,他们无法匹敌,只好知难而退,转道北海看看情况再说,这两只可爱的小狗是此行越南的收获,花了三千元。
呀,区区小狗竟要三千元,相当于我们做老师一年的薪水啊。听了我的感叹,中年男子不屑地说,这小狗不算什么,有的名犬要好几万元呢。唉,这世道已经是富人的天堂,他们有一掷千金的豪气。
黑猫白猫抓着老鼠才是好猫。他们是好猫,尽可以在这滚滚红尘中潇洒走一回。似我等不是好猫之类的只有捏着干瘪的口袋算计着度日,求个温饱无病无灾就是阿弥陀佛了。
游过海滨公园,我又抓住机会跟着旅游团上了一趟空调大巴朝银滩驶去,看样子是某个单位组织假期出游活动的,车上的人全都是又瘦又黑的本地人,全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说着我听不懂的客家话,我这个唇红齿白的湘妹子站在那里有如鹤立鸡群般特别显眼,不禁为自己的胆大冒失而惶惑起来。
十里银滩,早听朋友说起过,这是个天然的海滨浴场,那曲折起伏的海岸线,海水一浪一浪地漫上沙滩,沙滩给人的感觉细致而纯粹,我买了泳衣租个救生圈就将自己泡在了水里,冷不防呛了口海水,呀,又苦又咸!记得以前看过一场有关海的电影,船上的人没水喝,我还在心里笑他们,海里那么多水不喝真是愚蠢,现在才知这海水碧蓝碧蓝的好看但不好吃。
等我从水里爬起来,身上沾满了细盐的沙粒,在太阳下熠熠闪光,粘乎乎的一点也不好受,那感觉真不如家乡的水库去游泳,清鳞鳞的水温凉温凉的,夏日的黄昏浮在水上,轻风徐来彩霞满天,有如神仙在天上飘。
回到住处,早已是精疲力竭,草草用过晚餐就把自己扔在床上,沉沉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听招待所的服务员说,附近有条老街颇具特色,而且有许多纪念品卖。
四
经不起诱惑,悠哉游哉地去了。
果然这儿与车水马龙繁华气派的大街截然不同,只有三三两两的游人闲逛着,宁静而安详,两边的房屋都是欧式建筑。在一百多年前,这里曾是法国的殖民地,这条老街便是入侵者的聚居之地了,脑海中便浮现出电影中的画面,头戴宽边帽柱着文明杖的法国绅士、一身洋装牵了小狗的法国贵妇,曾经在这条街上目空一切地溜达。
如今物是人非,只留下这些房子给我们以落后就要挨打的警醒和教训了。
穿过老街,便到了高楼林立灯红酒绿的闹市区。漫不经心地走着,只要稍稍留意,就会发现一间小小的店面便是一家公司,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搞房地产的,包括高层建筑的写字楼,巨幅广告牌上无一不是与房产有关。当时的北海可以说是寸土寸金,房地产开发的热度已经把投资商的脑袋瓜子烧得昏乎乎。
有人戏说走在北海的大街上,一个苹果落下来可以砸着三个开发房地产的经理。
随着房地产开发的热潮,一时间,这里云集了全国各地的大款,也云集了各式各样暧昧的娱乐业,俊男靓女触目皆是,几乎把黑瘦矮小的本地人淹没得可以忽略不计。在内地不敢直视的性感女郎,在这里却是大摇大摆妖冶地飘过,留下一股惑人的香水味。
北海相对于封闭的内地来说,是个开放式的现代化都市,有许多吸引我的地方,也有许多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不能接受的观念。
在一个小餐馆吃流水快餐时,认识了一个自称姓刘的中年男子,我们边吃边聊,他说他是涠洲岛上国土所的所长,这次到北海来办事,并介绍了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我在心里天真地认为他不是个坏人,等台风停了就跟他一起上岛去找我的朋友去。他劝我不要住军分区,建议我搬到他住的那个招待所去,说那是一家刚开业不久的招待所,即安静又便宜。一听说有这么好的地方我当然乐意,当天就收拾好行李换到他住的招待所去了,果然与他所说的一致。
在举目无亲的异乡能遇上个关心你的人,感觉像是有了种依靠。帮我安顿好以后,他邀请我晚上到北部湾广场看彩色喷泉,我还从来没看过那色彩缤纷的玩意,很高兴地答应着,晚饭后他骑了自行车载着我到了广场,一座金碧辉煌的宾馆映入我的眼帘,他说那是北海最豪华的五星级宾馆,叫做什么皇都大酒店,是中央及省市领导下榻的地方。我跟着他像个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沿着宾馆的回廊饱了一番眼福,那里面奢华的陈设应是用金子堆出来的。他说那里有许多做小姐的就在外面拉客,只要有男人驻足,就会有小姐上来搭话发放名片,谈好价钱就去附近的宾馆开房。
哎呀呀,怎么会这样?当时的我如听天书一般,嘴张得老大,难道我们这共[chan*]党浴血奋战打下的天下,就要变色了么?难道我们社会主义国家能允许这些肮脏污浊的交易存在么?简直是丢尽了女人的尊严与脸面。
回来的路上,平生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以往在电视里才欣赏到的绚烂烟花,仰着头站在路边傻瓜似的呆看,刘同志说可能是有中央级的领导来北海视察,否则的话不到重大节日是不会放烟花的。
五
回到招待所,我们闲聊了会儿,他问我想不想在北海找事做,我说有事做的话当然好啊,看着这里的人那么富裕,真想到这里发点小财,然后回去风光风光。
我还以为他能给我找个好工作,没想到他却是一个劲的开导我,要我在这做三陪“小姐”,说到这里做小姐的话一个月可以挣好多钱,一个晚上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多,要不单纯点就做有钱人的地下情人也不错,自己做份工还可赚份外快。
天真纯朴的我哪能听得了这个?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不行不行,打死我也不会干这个。我说如果这样我还不如回到乡下去当老师,虽说钱少但干净。
他说,你的思想怎么这么不解放?邓小平都说抓着老鼠就是好猫,这年头只要有钱,谁管你做鸡还是做工。
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说的这钱我挣不了。
说完我就起身告辞,临别时他拿出一把百元大钞在我眼前摇晃,说今晚我就与你同住,欢不欢迎我去?
原本对这家伙的一点好印象,这下子全没了,我想是上帝把猪下水装进这些道貌岸然的男人肚子里了。
我回到房间把门反锁好心还在咚咚直跳,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没多久,这家伙竟然厚起脸皮敲起了我的房门。我说对不起我累了要睡觉了,你早点休息吧。敲了一会,见我没开门的意思,自讨没趣灰溜溜地走了。原来我还说等台风平息,有船过海就跟着他上岛的,现在这点念头都吓跑了,这块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呆的地方。
岛上的朋友,再见吧再见,我已没兴趣去见了。
第二天,我就逃离海边,踏上了回家的路。
-全文完-
▷ 进入紫薇阁主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