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那天,我去给刘花荣老师拜年,她是我上小学一年级时的班主任。整整三十年了,不知她还能不能认出我。
刘老师让我坐在沙发上,我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她给我削梨,手指灵巧,小刀一转一转,梨皮垂下,颤颤打旋,越垂越长,直溜溜不断。刘老师还是齐耳短发,很精神,眯眼看我……
我断定她不认识我了,便急急说:“你不认识我了吧?刘老师,我是林杰。”
刘老师把梨递给我,不慌不忙,没有笑,但好象在笑,说:“三十年前,你从山沟里来到城里,你妈领你来见我你躲在你妈身后,穿件花格布衫,布衫小,盖不住肚脐。对吧?以后就跟我念拼音,咿喔吁……”
我笑了起来,梨汁溢出口角。在我的笑声中,刘老师接上说:
“那时候你像个胆小鼠,靠在墙角,不敢跟城市孩子跳皮筋。放学了不知怎样往家走,是不是呀?”
刘老师对我记这么清楚,我高兴起来,往事都涌到了眼前——
“是刘老师您,星期天专门把我领到家,您一边缝被子,一边跟我说话,说城里孩子不可怕……”
“你在墙角咬手指,对吧?”
刘老师笑,我也笑。
“从那天起,我不害怕城里孩子了。连城里老师都不怕了,还会怕城里孩子?”
就打从那天起,我学习一天一天好起来,知道自己不比城里孩子差。刘老师还给我系过鞋带,系过腰带;第一次打伞,就是刘老师教我撑开的。
语文课上,我不知“纷纷”是啥意思,刘老师剪一把纸屑放我手心里,托在嘴巴边,用力一吹,纸屑乱乱地飘飞,刘老师连忙领着我念:“花瓣纷纷地飘落下来了。”
我喜欢得心跳脸热,第一次领略了形容词的美丽。后来我会写“雪花纷纷”、“蜂蝶纷纷”,等到读“清明时节雨纷纷”时我便如痴如醉了。
也许就从这时起,我结了文学之缘;一想到文学的美好,就想到刘老师。我有些不知所以然地望着刘老师那银白的头发,问:“刘老师,你咋那么爱孩子?”
“他们都是刚走出妈妈的怀抱。”刘老师的眼睛有点润湿了。她像妈妈像外婆;眼睛滴溜溜地转,又像个孩子。——置身于孩子中间的人是不容易老的。
刘老师爱用眼睛和学生说话。记得有一次一个学生弄坏了课桌上的漆,刘老师没有呵斥他,找来油漆,笑眯眯地,手把手,教他用小刷子涂漆;漆好了,笑眯眯地问他:“学会了吧?”那个小同学一点头说“嗯,会了。”一副成人相。我后来离开刘老师上初中,上高中,每逢桌凳有小毛病,就想到刘老师那“眯眯笑”和小同学的“嗯,会了。”于是,我就心灵手巧地把桌凳修好。我更不乱扔纸团,因为刘老师在我桌边替我捡过纸团,笑眯眯地。
刘老师是河南省劳动模范,是特级教师,是市级优秀知识分子,是市级拨尖人才;她的教学经验都登到报刊上了。
亲爱的读者,你以为刘老师都该教高中教大学了吧?
不是的,从她当上教师那天起,一直到退休,单单就教一年级。
刘老师半辈子生活在孩子当中,你看她那眼睛仍然黑黑亮亮的,溜溜转;她那满头的白发也不染,让人怜。
刘老师教的一年级学生有几千人了吧?可以排满一条街!
昨天我在街上遇上刘老师,还是黑黑的眸子,闪亮的银发,她抱着孙子在众人中穿行,和刚戴上红领巾的一年级小学生擦肩而过,他们也许都不知道这位老人曾经是干什么的,但他们都记得他们现在的老师,这就够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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