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除过吃饭，大白天里，张二虎便躺在床上睡觉。但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老婆春花也不很清楚。天麻黑，不用人叫，张二虎翻身起床，从柜子里拿出一条烟，取了两包，装进口袋，出了门。春花心里有些心痛男人，平日里自己抽的都只是软猴王，这次给那些泥腿子却发金卡猴抽。可再想想，二虎也说的对，只要当选了村长，什么回不来。春花关死了门。不用给男人留，天明他才回来。

这一半月来，张二虎摸黑已基本上将村里的户快跑遍了。关于现任村长李丹鹏以权谋私、贪污受贿、生活腐化、流氓无产者出身等故事，也随着张二虎的“摸黑入户”，在村子里迅速传开，平日只能感觉到而无据可查的村长腐败，如今清晰地呈现在大家面前。大吃大喝、胡嫖乱赌且不说，单李丹鹏家那小洋楼、私家车、个人银行存款，姓“公”的成分竟然居多……村子里一片纷纷扬扬。

跑完这最后几户，就可以松口气了。张二虎想着，脚下也轻快了许多。按说，李丹鹏的臭事，大家都清楚了，自己竞选成功把握已是很大，但假疯子富贵的一句“他妈的谁当都不为民作主，谁给我钱多我就选谁”，让他气愤了一阵，沉思的半天。气愤的是，富贵当着自己的面骂未来的村长，这不是转着弯骂了我么；沉思的是，现在选村长拿钱拉选票早不希奇，自己只跑腿不出水想当选可能有难度，可，出，每张选票给多少钱呢？

他妈的，当年当选村长真是走了狗运了。这小子竟然不费啥力气、未花一分钱就当选了村长。就只是因为他打了老支书。

老支书陈存厚统治村子二三十年了，虽说当年领着全村劳力大干五年修下百顷湾那千亩地，解决了村人的吃饭问题，算是大功一件而得到当时上级赞扬村民拥护，村长当了当支书，支书一干半辈子。当着当着，官僚作风慢慢上升，生活作风慢慢下降，骂后续村长像骂儿子，在村子里虽称不上欺男霸女，但在其权威下，愿意的、不愿意的，不干不净的事情时有发生。

丹鹏家穷，初中毕业无钱上高中，在邻村砖厂打了几年工，挣的钱基本上只够自己和一群哥们花。这家伙不但哥们义气重，还是个生坯子，一次帮哥们打架，将对方一砖就拍爬下。派出所追查的不行，他便跑到南方。幸而那人复原的好，他的哥们又及时为对方做了赔偿，这事才放下了。南方打工挣了些钱，回来后把家里老房收拾了一下，便和几个哥们倒腾收古币、贩文物，是赚是赔谁也说不清，只是村里的饭店倒常见他们光顾，划拳喝酒，有时夜里也吵闹得四邻不安。

这日，丹鹏哥们几个正在饭店里吃喝得起动，老支书来了。“存厚伯，来，喝酒”，丹鹏他们硬把老支书压到座位上，灌了几杯酒。“狗日的娃，少胡来！”老支书一边骂着，一边美滋滋地品着一壶藏的酒香。老支书好喝酒，但舍不得喝好酒，送礼你送他一瓶茅台，还不如送他十瓶总价值只四五十元的绿瓶太白。可这只是舍不得而已，并不是说他不喜欢喝好酒。这群小伙嘴馋，他们喝酒，一般就是近二十元的一壶藏。酒兴正酣间，刘辉讲了个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关于支书的笑话：支书儿子在南方打工嫖了小姐，染着性病，回来传染给了老婆，老婆又传给支书，支书又传给全村的妇女，妇女又传给自己的男人，结果全本人都得了性病。大伙笑得东倒西歪间，丹鹏将笑话套到了老支书身上：“存厚伯，支书说的就是你。哈哈……你说，说你有没有扒灰！有没有乱搞村上的妇女！……”

“放你妈的屁！你回去问你妈去，看我有没有搞她……啊哟……”原来老支书的怒气十足的话还说完，丹鹏早一酒瓶摞到老支书的头上。又是一脚，便将老支书踢翻在地，抓起凳子就要砸时，却被人拖住了。“傻蛋，准备偿命啊！”丹鹏回头一看，却是村长，同时有一把扫帚递上来。放了凳子，接过扫帚，用扫帚把儿在老支书向上狠命的抽。老支书起初在地上翻滚着骂，后来便死命地喊救命，围观的村人好大一圈，大多只是嘴里喊着“别打了，别打了”，脚步却动也不动，从眉色中能观察他们的笑意。

老支书自那天后一个月没出门，他知道丹鹏是个生坯子，压住家人也没有让上告。

这个偶然事件让李丹鹏走上了从政之路。当天晚上，村长就来找他了，“丹鹏兄弟，我知道你义气，敢做敢为。马上就要换届选举了，你来当村长，我给你当副手！”“我也没想过当村长，再说我不是当官的料，群众能选我？”“就凭你今天打了陈存厚，替大家出了恶气，只要你参加竞选，加上我帮忙，村长肯定非你莫属！”

李丹鹏果真以绝对优势票当选新一届村委会主任。除打老支书花了些体力，给老支书治病花了些钱外，这小子没费任何力气、没花一分钱就当了这一村之长。

“啊”，一声尖叫，张二虎吓了一跳。原来二虎已不觉到了王海家门口，王海老婆菊艳提着尿桶准备倒，一打开门猛见到门口一个黑桩，吓得尿桶从手上跌到地上，顿时腥臊味充鼻。“扎啦，谁！”王海穿着三角短裤赤着脚从屋里跳到院内。

“是我，二虎！”二虎沉声说到。“是你个死鬼啊，我以为是阎王派小鬼来勾魂呢。吓死我了。”菊艳手用拍着胸口。

“是张会计啊，才五点多，怎么起这么早？到地里去啊？你的地不是早就不种了么？”王海说。

“咋？不叫进屋！站门外边说话？”

“进屋说，进屋说”，菊艳扶正尿桶，让开门口，“小心，别踩到尿里头。”

一进屋，二虎就掏出金卡猴，给王海递上一支。“早上喉咙干，我不抽。”王海让着。

“不抽你拿上么，哟，还是好烟，金卡猴王呢！”菊艳插话。

“你坐，我去穿上衣服”，把张二虎请到堂屋，王海一掀门帘，进了小房。

张二虎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空中的发着黄白光的灯炮，把已经说了几百篇的话又轻快地顺了一遍。他突然想笑，自己像有些名歌星，一直就唱那一首歌。算了，长话短说，弯话直说，完了回家睡觉。二虎感觉有些累，打了个哈欠。

“我们准备到地里，才起这么早，你咋也起这么早呢？”菊艳走进屋就问。王海也衣服穿好走了出来。

“村上要换届，你们知道不？”二虎没有理菊艳的提问，怎么能告诉他们自己一夜没睡，已这样地跑了好几户人家了。

“听说了，管咱啥事？”

“咋不关你的事，选谁是你的权利！选自己都行。”

“选自己？三岁娃都知道选举是糊弄人哩。该选谁怕早就定好了？”

“再定好了也需要大家通过嘛，”二虎解释。“镇上王镇长让我参加村主任竞选，我希望你们家到时投我的票。”

“你？丹鹏不干了？”

“他不是不想干了，他和王镇长合不来。你也知道，王镇长原来在咱村驻过队，就住在老支书家。不说了，到时候你们选我就行了。这是五十块钱，愿意选哥你就接着，到时见票再给五十！”

“我咋能要你的钱……”王海并没有接手。“选谁都一样，我们为啥不选哥呢！”菊艳抢着接过钱。

“你们到地里忙去，我走了。”二虎出门离开了王海家。

跑完村里除李丹鹏的死党外的所有户，张二虎回家，告诉春花来人找就说自己出远门弄啥去了，然后锁了小房门倒头就睡。这一睡，差不多就是三天三夜，中间进食也呆在小房内。

三天之后，二虎承担了家里的洗衣做饭，春花在村子里闲转，收集着有关信息。骂李丹鹏的人断增多，说二虎这几年为了大家穷了自家的人也不少。二虎听着，忍不住用嘴堵住了春花的嘴，手也在春花身上不老实起来。“死鬼，大白天的，想死啊！”春花娇哼着。二虎一把揽起肉泥，进了卧室。二人精疲力尽之后，二虎给春花讲了个笑话：“村长欧洲考察归来对老婆说：‘老外做爱都喊叫呢，你也给咱叫几声。’村长老婆试火几回，就是喊不出。村长恼火了，说：‘再不喊我就不弄啦’。村长老婆一急，大叫一声：‘村长日人咧！’”春花听了花枝乱颤，哈哈大笑，对二虎说：“等你当了村长，我也喊村长日人咧！”

高兴了一阵时间之后，二虎感觉有些不对，因为没听到一点李丹鹏活动的消息。难道是他李丹鹏有把握自己能再次当选？这不可能啊，群众现在对他意见很大，他不可能一点都听不到。最有可能就是他知道王镇长的意图，自己打退堂鼓了。眼见着距离大选只有半个月时间，李丹鹏竟然带着全家出去旅游去了。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李丹鹏是放弃竞选了，趁着自己还是村长，花集体的钱玩最后一把。张二虎有些心宽，又有些心痛。心宽的没有了对手，心痛的是李丹鹏花的是集体的也是应归自己这未来的村长管理使用的钱。

大选前一天，李丹鹏回来了，召开村两委会议，询问了明天选举的安排，末了，对张二虎说：“村主任的候选人就咱们俩个，咱弟兄这几年配合的不错，我这支书和村主任一肩挑也怪累的，我本来是要求退出选举的，刘书记不让，说这样不好看，就是陪选也得参加选举。在村子里，你的人缘不错，明天再好好表现，希望你能把村主任的担子接好，也算是替我减轻负担了。好，散会！”张二虎想说什么，李丹鹏已起身出门开着小娇走了。和两委会的其他干部又将明天的选举工作查漏补缺了一番，各怀心思回家。

选举如期正常在村中心小学进行，由于是个经济大村，县上工作组的几个同志、镇上的刘书记、王镇长等也来列席参加。

鸣炮开会、领导讲话之后，开始投票竞选。

李丹鹏站了起来，“投票之前，我李丹鹏对大家说三句话。第一句话，甭指望一个穷光蛋自己过着穷日子会领着大家致富。”台下一阵交头接耳。

“第二句话，我李丹鹏是多吃多占了，但我吃肉，并没忘让大家喝汤，并没有丢下村上和大家的事不管。村上的面貌，大家现在吃的、住的、用的，银行存折上的数字，和前些年相比怎样，大家应该比我清楚。”

“第三句话，我李丹鹏现在不缺什么了，就想一门心思地为村上、为大家做些事。说句实在话，我就是头猪，肥壮得也该出槽了！大伙如果愿意再逮一头瘦小的猪从头养，那是大伙的自由。我的话完了！”一片轰笑声之后，会场有些沉默。

在李丹鹏站起来要说话的时候，张二虎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李丹鹏望着台下说话，但张二虎感觉李丹鹏的眼睛和嘴都张开着对着自己，这并不要命，要命的是李丹鹏那含着道理蛊惑味十足的实在话。“跟我玩，你还太嫩！”张二虎似乎听到了李丹鹏的冷笑，“要糟！自己太依重王镇长了，忘记了李丹鹏早就不是原来刚上任时的李丹鹏了，这几年的上下争斗中，李丹鹏已成长为权利场中的高手”，二虎微微打颤。再看王镇长，早就一脸铁青，刘书记好像在微微地笑。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唱票了。“李丹鹏……李丹鹏……李丹鹏……”这声音是如此地刺耳，从耳朵再钻入脑袋，钻得人头痛欲裂，间或一个“张二虎”听起来又是那么的孤单可怜。

“扑嗒”，张二虎摔倒在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