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城市从来不缺台风，每一年，无论人们多么热火朝天的拼搏奋斗，积累了房子物资，总会经历每年7、8月的惶恐。这个劫就如环太平洋地带城市要面临地震一样地让人不安。　

她确信他仍然爱她的，只是这种确信的爱太过绵薄，他们已不年轻。和他分手，是一种成全，彼此的成全。两个人的生活，像是在一条小船上的航行，因为彼此都拿着浆用力划行，就晃荡颠簸无法平衡。这三年的生活，她了解他，就如了解自己的亲人。他是个自尊心很强，傲气十足的男人，因了这份爱情，使他牵绊不前。也许感情放手，他可以腾飞，只要一个机会。就如很多人说，婚姻对略有姿色的女子来讲是第二次出生。　

那是三个月前的一个早上，她请了一天假，收拾好了房间，丢掉了一些不用的东西，简单地拎了衣物从家里出来，打车去了自己刚找好的一室一厅的房子里。她还记得那天，空气很闷，云层厚厚地盖在天上，严严实实地，就如十月天将毛毯盖在头上一样无法呼吸。　

那以后，她能做的就是控制自己的习惯，习惯没有了他的日子，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从此陌路。也许以后会知道他的消息，事业起步，买房子了，结婚了，带小孩了。她不确信，那时她会在哪里听到这些消息，在茶座上听曾经共同的朋友轻描淡写地说起，还是在菜市场遇见他，或者在路上匆匆地打招呼。　

在一起那么久，习惯至此，已经没有了心跳的感觉。但如果突然告诉你要分开，像是心头的一块肉被剜掉了，不是一块冻疮，不是一块赘肉，而是心头肉。　

解都解不开。　

她不是没去努力忘记他。既然已经约定分手，她唯一能做的是遵守诺言。　

26岁，相亲。真的是一个合适的年龄。她心里笑了笑。从此以后，和同时打成一片，下班后也不急着回家，一起去吃饭，泡吧，k歌。日子热闹而疲倦。只是在回到房间的时候，客厅的日光灯没开，橘黄的灯光让她的心里微微有些温暖，但很快就被孤独给击中了。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这样脆弱，这样对这样的局面无能为力。　

她也会答应同事或者朋友去相亲。这是唯一救自己的途径。她想。面对对照共饮一壶酒的陌生男人。　

往事隐藏，彼此心知肚明。　

可是，还是会恍惚地想起他来，不自觉地和他对照。鼻子没有他挺，眉毛没有他的骄傲。　

喝完茶的夜晚，那份清醒又让她记起他来，他的呼吸是一种幻觉，折磨着她，在夜晚，窗口的风吹得夏天的帘子飘飞，影子在房间里晃动，她终于哭了出来。　

恐怕，这一生，我都要为这三年埋单，用尽余生的思念。　

但消息来得太快，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他已张罗着结婚。　

那一天，她参加了朋友圈的聚会，从朋友的口中，知道他们其实已经认识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女孩年轻高挑，一直暗恋他，甚至多次向他表白。怎么会没有发觉，怎么会这样？轻易地暗渡陈仓，只有自己是个傻子。就如陪伴对宝玉好的袭人，最终结婚的始终不是她。自己也是这般丫鬟的命吗？和他三年的日子，不过是为他省钱，为他洗衣，在他失意低潮时鼓励她，她不过充当了保姆母亲的角色。　

他们的点点滴滴，我怎么都不知道，怎么都不知道？恐怕，她不仅年轻高挑，也一定可爱纯真，并且富有。想要，就要得到的那种，他只要成全。　

想起离开前一晚，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和那晚说的话：如果有一天，我有钱了，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们还在一起……　

听到这个消息，她对自己说，我做不到心静止水，做不到无动于衷。跑进洗手间，对着水龙头，大声的呕吐，看见自己苍白的脸上挂着泪水。还是相信曾经的那段感情是真的。为什么不信呢？相信总比不相信要来得幸福。那是我最后的一个表情。要不然，我会输得一败涂地。　

2　

那个叫　“海棠”名字的台风终于还是来到这座城市，一点也不心慈手软，真真是温柔杀手。站在大厦的窗口前，玻璃窗上的雨水像一根根小李飞刀，彪在玻璃上，却掉到了她的心里，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双手环肩抱紧了自己。　

她知道台风汹涌，但很快会谢幕。不过两三天。三年来和他一起的日子，像台风一样，来过了又无影无踪，过了时间怎么也唤不回。什么叫覆水难收，就是这样的定义吧。　

分手后的第一个星期，他打电话过来，说去喝酒了。她淡淡地说，不要喝那么多。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又如何说？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无权问和谁喝酒。如果是以前，霸道地说，我也要去。　

她保留着沉默，没有对他说什么，是下了决心要放弃。只是有时候也会恍惚。面对，这三年，怎么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站在大厦16楼，独自端着一个玻璃杯，看窗外台风过后的景象。真想，就让我飞出去吧，飞出去吧。　

窗外是一座公园，免费对外开放。郁郁葱葱的树木交错盘旋，浓密如马克思的落腮胡，更是像塞尚的田园风景画吧。那些在河边的木马，停止了转动，也没有音乐的声音。河里积了些水。薄薄的一层，像是鸡蛋打在锅里的样子，也会不时地冒泡泡。　

这些水当然是台风留下的。每年的这个月份，都会进行河道清理，会抽干河里的水，露出它的浅浅又乌黑的河床，就像突然看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转身，露出两个长长的黄黄的牙齿，周围是空洞的牙床，这样的变脸让人措手不及。这座城市，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从小时候开始就看惯了台风的样子和脾气。就如，台风如情人一般，都是浓烈的。　

这个季节是结婚的淡季，但却是准备结婚房子的好时节，报纸上炒得纷纷扬扬的都是这些信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结婚的时候，会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三年的颠沛流离的搬家日子，因为有这份爱和愧疚，始终存着温暖。　

他是爱着她的，心疼让她受苦，痛恨自己无能。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的自尊。知道他是个要强的男人。只是怀才不遇，只是家境一般，只是温州的房价太高。她从来不曾怀疑过他，怀疑他不能给她幸福。　

可是又如何，他终究要放弃，不过是不爱了吧。　

3　

你在干什么？好友草莓问她。她总是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适当的时候消失。这便是友谊的好处。　

发呆，看风景。　

哦，你倒很有情趣。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里面的桌椅都是上海宜家的东西，看着很舒服。你去不去？　

看着舒服就去，干什么？没有家，我搬回来干什么。她黯然地说道，从不掩饰。　

不是，是一家面馆，高级装修，很舒服的。我请客。　

餐厅里空气中飘荡着熟悉而温暖的气味和温度，不像办公室里那么冷至窒息。点了一份水晶虾面和一份韩国泡菜，草莓吃猪肝面，和一碟鸭舌。带着橘色头巾的男服务生先沏了茶。拿着杯子，旋转，看着茶末在开水里晃荡，一点点地晕染开来。　

木头的椅子纹理清爽，造型简约，一直是她喜欢的。曾经无数次逛家具商场，没有勇气把大家伙的沙发等搬回家。倒是一次又一次，一点一点地从简爱家居里陆续帮回来东西。一个马蹄莲印花衣袋，199元，其实也不过是可以放一些脏衣服。只有凳子那么高。一个草莓红沙发袋，拧起来像个草莓，坐下去便是一张椅子，花了386元，而且还是优惠价。疼惜着这些，但还是没有带走。从他那里搬出来，一样东西都没有带走。不知道他要结婚了会如何处置它们。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曾经精心费心思买的东西留给他，便会成了后娘养的孩子，没人疼。　

听说，那个女孩子，他的未婚妻，瘦高的个子，青春靓丽，关键是她喜欢他的深沉，他的缄默带着的忧伤。关键是她家有钱，可以为他置办婚房和车子。　

这是最简便的方式，那个女孩爱他。他唯一做的是承受这份爱，不要有辜负。惟有牺牲她，他是顾及她的感受的，存心要给她一个看似美好的结局，看似无奈于现实，却是一场阴谋，叫她如何不难受。痛彻肺腑，暗疾在身，无人知。　

端上来的水晶虾面，虾去了头，去了壳，出奇地大，从后背上裂开，像一只红色的蝴蝶。面碗很大，像一个小洗手盆，不过是墨绿色陶瓷。服务生歉意地说，草莓点的东西已经断货了，问要别的什么？草莓点了一份香卤鸭头。等服务生走远，草莓说，上次在开太碰到他了。　

哦。　

我看他以前不经常陪你逛衣服的。我看他以前对你那么好，肯定不会那么快有新的了。草莓似乎要安慰一样。　

草莓，我和他在一起到现在，缘分尽头，没有什么好说了。　

如果以前，他叫我嫁给我，我无论如何都会跟他走，而且也不会后悔。但现在不会了。那么他和谁结婚，我都一样祝福他。吃着面，眼前冒着热气，真想就此流泪吧，就此哭泣吧。背上一阵阵发凉，该是冒了热汗冷却了。　

每段感情总有冷却的时候，只是我太弱小，无法收拾最后的残局，使它圆满些。所以，他才不属于我。　

4　

电视新闻报道，台风又要来了。她起身关上门窗。坐在床上，愣了许久。如果是以前，她就钻进他的怀里，把自己揉搓成一团，塞在他的怀里，无论外面的风雨有多大，都安然地睡着。　

没有他，世界不再周全。不是没想过，对他说，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他说，请你给我自由吧。我不能给你幸福，我会痛恨自己一辈子的。　

他这样决绝，她没有理由不成全。　

他说，朱朱，没有我，你会找到更好的。　

更好是如何的好？我已不年轻。　

终于哭出来。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要重新开始适应一个人？重新从约会、看电影、牵手、接吻、同居、结婚……　

又梦见和他手拉手，走在路上，一阵风过来，他被卷进风的旋涡里旋转旋转……直至不见，然后就醒了。　

起身，去倒了一杯冰水，灌下去，冰凉的水在身体里冰凉地流淌，像暴雨过后，山涧悬崖上的水，一直不停地往下蹿。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他一直关机。幸好是关机，要不然让他如何瞧不起。　

5　

刚分手的半个月后，他喝得醉熏熏地来敲门，打开门时，他一把抓住她，抱在怀里，紧紧地使她无法呼吸，不容置疑地吻她，对她说，你是我的，你知道吗？你是我的，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不允许别的男人碰你，我不允许。他的泪水滴在她的脸上，热乎乎的。那一刻，她心里有多疼。　

早上醒来时，他穿上衣服，表情回复到几近冷漠。　

我看见你和男人喝茶，他的手放在你的肩上。朱朱。我以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无论如何不可能了。我不亏欠你了。他笑了，那一瞬间笑地表情，让她冰冷到极点。　

我要在你之前结婚。因为你早已不爱我了。说完，转身，离开，门“砰”地被拉上。毫不犹豫。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他不是受不了她是别人的，只是他要后退，他要躲开，他只是为自己的良心找一个出口，安然地面对那个单纯的女孩，掏心掏肺地认真来过。听说他结婚的日期在8月11日，中国的情人节，七夕。　

从此以后，她的这个节日便失去了贞洁。谁知道曾经相爱的两个人，会分开。谁知道三年之后，结局会那样狼狈。我心里那么疼，你竟是看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