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是一个韶华将尽、风韵渐失的女人。
嫂子是一个既无知识也无工作的女人。
嫂子是那个在我最艰难的日子里给予我最无私的帮助,也给了我最多生活启迪的女人。
嫂子家在一幢居民楼的后面,小小的二层楼,古朴而陈旧,暗红色的方砖砌成的矮矮的院墙上爬满了青青的丝瓜藤,满目的青翠中点缀着朵朵嫩黄的小花,象一个个清晨吹响号角的小喇叭。窄窄的铁门上青灰色的油漆早已斑驳得一如夕阳下老人那布满沧桑的脸,只是,那虽破旧却毫无锈迹的门把手却显示了人们的常来常往。
推开那扇小小的铁门,扑入眼帘的是院子正中那株郁郁葱葱的石榴树,正是七月挂果的季节,满树都缀满了密密麻麻的石榴,青青的果儿或独立枝头笑傲风雨,或成双成对窃窃私语,甚或三四个热热闹闹的挤着,搡着,给这个小小的院落平添了几分生机。
每天清晨,嫂子总爱搬把小凳子坐在石榴树密密的浓荫下,听着啾啾鸟鸣,沐着淡淡晨光,细细的梳理她那直垂腰际的秀发。她灵巧的双手轻快的在那如丝如缎的黑发中翻飞,眨眼的工夫原本凌乱的长发就整整齐齐的组合在一起,高高的耸立在头顶,那份娴熟怕是以巧手著称的七仙女见了都要自愧不如呢。嫂子从记事起就不曾剪过发,在她四十多年的风雨岁月里,那高高的发髻从少女一直盘到为人妻为人母,成了嫂子的标记,也成了她生命中最美丽的风景。
第一次与嫂子谋面,心中就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虽然她粗门大嗓,虽然她胃口惊人,虽然她世侩狡黠,但没来由的,我依然相信她亲近她,就连我那一手带大的从不让陌生人抱的女儿也和我一样偎她,靠她。怎么都无法忘记,那个到处弥漫着初夏的热情的周日,当我把那粉嘟嘟的小人递向她怀抱的那一瞬,刚刚一岁多的女儿竟然对着她乖巧的笑了,那笑容象极了夏日荷塘里怒放的莲,是一种淡淡的纯,洁白的香,看嫂子怜爱的用她那有力的臂膀把女儿紧紧的搂在怀里,薄薄的雾样的东西模糊了我的双眼……
女儿在嫂子的细心照料,精心呵护下如春日的小树一样见风就长,没多久就会用她那不太清晰的口齿叫“姨姨”了,还会把她那红润的小嘴凑到嫂子脸上强烈要求“香”一个,刚刚会走的她总也不肯乖乖的待着,偏如调皮的小猴一般爬高上低,时不时的制造点惊险动作,惹的嫂子大呼“我的乖!”怕嫂子劳累,有时我会扳着脸假装吓唬她,可每每这时,这小古灵精怪的总会钻到嫂子的怀中,仰着小脸,咧着小嘴,一副泪雨滂沱状,嫂子一见准极为配合的揽她入怀,口中还喃喃道“妈妈坏,姨姨打!”那腻得化不开的柔情倒显得我这个当妈的是局外人一样。
相处的久了,渐渐地我和嫂子会凑在一起说说知心话,我谈谈工作的烦恼,她讲讲东家长李家短的。偶尔,我们也会聊聊彼此的老公,彼此的孩子。
嫂子的老公叫安哥,是电信公司的安装工,做的是爬竿子接线的活,端的不是铁饭碗,甚至连泥饭碗也算不上,只是一份临时的工作。印象中他是一个节俭持家的的男人,瘦瘦的身材,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皮肤,结满老茧的大手,无不昭示着劳动人民的勤劳与善良。
听嫂子说,安哥年轻时也是四里八村有名的帅小伙,虽没上过多少天学,但天资聪颖的他爱动脑,爱捣鼓个收音机、电视什么的,在当时那个年代,颇得姑娘们的青睐。长相并不出众的嫂子是靠不间断不气馁的毅力,打到敌人后方去的精神,深入安哥家中,又是洗衣又是做饭,抽空还陪安哥父母唠家常,终于苦尽甘来得到了安哥父母的认可,让安哥在父母的高压下不得不同意,最终得以曲线救国的。一谈起这些,嫂子就禁不住得意的放声大笑,那爽朗的笑声惊得院外石榴树上几只小憩的麻雀扑棱棱的飞得老远呢……
结婚最初,对嫂子本就没有几多爱意的安哥并没象嫂子想的那样全心全意待她,甚至还闹出了和邻村姑娘的传言,在这家庭存亡的关键时刻,在安哥面前低眉顺目的嫂子勇敢的站了出来,冲进那姑娘家一顿痛骂,用大胆泼辣悍卫了风雨飘摇的家,也让安哥领略了她为爱不惜一切的决心。从那以后,安哥一直乖巧,再也不曾给过嫂子河东狮吼的机会。
除了老公,时刻挂在嫂子嘴上的不外乎她的独生儿子小涛了。小涛上初二那年迷上了网络游戏,从此流连网吧夜夜苦战,无论嫂子怎么声声血滴滴泪的劝告,他都义无反顾的离开了本该属于他的校园,毫不犹豫的扑进了电脑的怀抱。无奈的嫂子除了暗暗垂泪就是奔走于小城的大街小巷,张大眼睛在一间间或明或暗的网吧中搜索,历经千难终于寻到的儿子却任她如何的苦口婆心,总不肯跟她回家去,回答她的只有倔强的无言……
终于有一天,儿子回到了家中,对嫂子说玩儿累了想工作,望穿秋水盼得浪子归的嫂子满心的欢喜无法言说,开始四处张罗宝贝儿子的就业问题,可从没下过力干过活,学又上的少的小涛能干什么呢?一年的时间,换了好几处地方,不是嫌脏就是嫌累,要不嫌钱少、不自由,无奈,嫂子只好让小涛跟着他爸学安装,想那好歹也算是项技术活,学会了也有个吃饭的门路,小涛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但见过几天世面的他初尝了生活的艰辛,倒也老老实实的跟着他爸爬竿子去了。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嫂子突然告诉我小涛要重新进学校学习了,惊诧的我连问上几年级,嫂子说初中一年级。啊?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将近二十的大小伙子再去初一和那些十一二岁的小弟弟小妹妹同窗共读?是皈然悔悟痛下决心还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不说别的,单单面对教师同学时那巨大的心理压力他能承受的了吗?可望着嫂子那满脸的期盼与憧憬,我把将出唇的担忧硬生生的压了下去,我不忍呀,一个母亲的爱子深情即便是水中月镜中花,我又怎么能忍心残忍的击破呢。
看着嫂子求爷爷告奶奶的为小涛寻找接收的学校,满腔欢喜的准备书包课本文具,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嫂子已经四十多了,全家靠安哥一个人微薄的工资支撑,虽说嫂子也能靠看孩子,打零工赚一点,但那朝不保夕的收入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毕竟太微不足道了,周围和她同龄的女人大多都已走完了生命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这时都正享受着夫疼子爱的开心幸福呢,谁象她大把年纪还要从初一照顾起自己的儿子,体会过家有中学生的父母都了解,那是一段怎样凝聚着心力与艰辛的岁月呀。可如今,我亲爱的嫂子为了儿子,毅然决然的又一次踏上了这条荆棘满地的漫漫长路……
也许嫂子只是出于那种连母鸡都会有的护雏之情才这样做的,面对这份浓浓的爱,我只能选择无语。对于小涛,我想告诉他,好好学习,千万莫让这份沉甸甸的爱在收获的秋风的劲吹下干瘪在枝头。
如今,女儿已经上了幼儿园,也早已离开了嫂子那个虽简单却温暖的家,但每逢节假日我都会带女儿回去看看,和嫂子坐一坐,聊一聊,临走时揣上几根嫂子硬塞在车篓里的透着新鲜夏日气息的刚摘的丝瓜,也带走嫂子那份纯朴的不加雕饰的关爱。而我们的心也永远留在了那个石榴飘香的小小院落,留在了那个用她的善良与爱经营支撑一个家的梳着高高发髻的美丽女人的身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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