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毕业离开合唱队后,当了很多年乐盲,连简谱都忘了,更别说学了一半的小蝌蚪。音乐变成背景,虽偶然也会驻足聆听,却依然是模糊。所以来烟雨的意外收获,是发现他们原来都有一个或贴切或仿佛是别人的名字。
正听的这一首叫《相对湿度》,刚好离开持续几日的桑拿天,窗外阴沉却绿意盈盈。不过这曲子走到后边,步伐似乎快了些,在现时的我听来,有些急迫,大概方向捉摸不定时,语速就会加快,藉以掩饰内里无法作出的决定。
对听古典音乐的人,总保有无比崇敬,盼着某一日,也能步入他们的行列。不过此前给自己设了无数的门槛:比如要心能静下时,比如要把那套自己没耐心看送出去的《追忆似水年华》要回来(估计我醉心于桥牌的小哥哥也不肯看),比如要有一段完整而心无旁系的时间……其实我已经无比清晰地看到,这辈子是要远离那些大师的杰作了——除了偶尔拿他们做背景来遭践。
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天地无涯,而生有涯。承认在无数美好的领域,今生已无力企及一二,就是成长吧?
汉人喜言“长乐未央”、“长生无极”,用种种美丽曲折的艺术字,把他们镌刻在建筑与日常用品上。“长乐未央”,我是常看见他,也用得习以为常、不假思索——直到某日被追问:未央何意?
未央……
《说文》解“央”为“中也”,后人也有解为“尽”者。我更倾向于东汉人的解释,央,中也。长乐未央,快乐还未及半,更远、更久长、近乎无涯的欢娱尚在前方。
这种对欢乐的追寻与能寻到欢乐的自信,充斥着汉人的精神生活。铜镜、帛画、画像砖无不绘写着汉人对天上神仙羽人的迷恋,即便生而有涯,在死后地下的世界,同样可以延续有涯生命中那些属于俗世凡尘的快乐。有涯之快乐,藉精神世界里天上与地下的往来,化为无涯……
在一个民族的少年时期,充溢着年轻甚或是张扬的生命力和自信。
那么,到了什么时候,对无涯之追寻,又一变而为对有涯之惶惑?这种心态的转变,发生在何时?
庄子说过有涯。我有时犯迷糊,颇疑汉人之庄老无为,反是渴望庄子鼓盆而歌弃离的那些。
木心在《遗狂篇》里云游访贤。残存的贤或者狂们,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只是尽“今夕之欢”。
这叫不叫成长?
此际,我忍不住用牙齿啃了会儿手指甲。先民是不会用指甲刀的,指爪之生,应是为了在草丛灌木鸟虫走兽之间,抓扯撕磨,和蒺藜果实淋漓血肉联系在一起。而今,它已退化得美丽而脆弱,且时不时要人拿着各样的修甲美器来伺候。
我手边既无美器,只好用与它同生而来、也已不大锋利的门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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