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要讨个志同道合的女子做老婆。然而过了一年又一年,两鬓染霜,青春将逝,心中就不免慌张起来。爱情这东西原本是由不得自己的。尤其母亲,比我更急,哭腔哭调地劝我,年华就像只兔子,刺溜蹿过岭可就不回头了。挑来挑去,到头来,只怕好的错过了,赖的也没捞到手。实属无奈,不得不降低标准,只要是女同志,愿意和我同甘共苦就行。
于是在三十岁那年春天,村上的媒人便给我领来一个粗腿大胖的女子相看。虽不美丽,但也不丑陋,令人吃惊的是她的快言快语,刚坐到一起,便主动和我拉起了话。
她说,你这人长得又不难看,为什么到如今还没找到对象?我说一直等合适的。她笑了笑,也许以为这些年我是一直在等她。她说,一个人等一个人真是不容易!又说,她也相看过不少婆家,看上人家的,人家看不上她,人家看上她的,她又看不上人家。就说前几天,相看了一个,还算对眼的。谁知见面不久,那小子就要求着干那种事情,真够不要脸的,把她吓得见鬼一般逃走了。她狠狠地说,这种男人粘不得!
我问她什么文化,她很落利的回答,压根就没有读过书;又问她有什么特长,她说,耕地赶牛都难不住,别的农活就甭提了。我的心里却酸溜溜的,自知又遇到了一个难以搭配的主儿。
她说,我听说你肚子里装着不少的墨水,还写文章出名儿。那多费脑子啊!还是安分种地好,不操什么心,也落个清净。
我只是出于礼貌不停地点头,并不正眼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叹了声气,低声地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只是······想见见你,也没打算让你看上。这里我也得劝你几句,在咱们农村,条件也不能太苛刻了,那样,实在是难找得到的呀!种地人,把庄稼摆弄好了才是光彩。文章总不能当饭吃吧?想事情得跟着现实走。说完这些,她便和媒人匆匆地走了。
在母亲泪水的威逼下,一咬牙,耕地赶牛难不住的她便做上了我的老婆。
这次婚姻对我来说,实属万般无奈才应承下来的。打个比方,就像苦夏猛转入深秋,感到身子凉凉的,应该加件衣服才是,就伸手扯上一件穿上了,并不考虑是否合适。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新婚之夜的一幕更叫我啼笑皆非。闹新房的人都走了,她却苦着脸坐在床头上,像是谁委屈了她。我走近她,本想说几句甜言蜜语,手还没有挨着她,就被她一把推在地上,瞪着大眼睛说,馍不熟气不园,想吃豆也得等豆烂。我不明白,都入洞房了,还有什么不烂的豆,吃不得。我傻傻地坐在地上,等着她来拉我,可是她屁股上像是抹了胶,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不动。
说真心话,你是否真心爱俺?她冷不丁这样问。
我说既然娶了你,就要为你负责任的!她这才把我拉起来,拥在怀里,羞涩涩地说,我是你的人了,想怎样就怎样吧!我逗她,这么一会儿,豆就烂了?她用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按了一下,烂得狠呐!你尝尝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迟来的婚姻虽说不上理想,但也给我带来了激情。老婆的大声大气、叫叫嚷嚷填补了寂寞的空白。我便觉得,一个人真的是不可以不成家的。我仍然象过去那样,田里没什么大的活儿,就躲在家里写文章,做着十几年不醒的作家梦。这就苦了妻子,养牛耕地,做饭洗衣,真可谓里里外外一把手。在她面前,我时常感到一种愧疚,觉得欠她的越来越多了。
从性格和志向讲,我和老婆原本是不该“配对儿”的。有那么几次,我自以为写出了得意的文章,便兴致勃勃地读给她听,可是还没有读上几句,她就扯起了鼾声,只搞得我的情绪一落千丈。然而我知道,怪不得她的,一天的劳累使她太疲惫了。再就是有一次,我在厕所的墙洞里发现了一本书,拿出来一看,书本差不多撕去了一半,显然是老婆拿来擦屁股用了。我回头气凶凶地怪她,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吓得她脸色陡变,结巴巴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一本书对你有那么大的用处,以后不这样不行吗?一双乞求的眼睛叫人同情。我也就真的怒不起来了。可是留在我心中的却是无奈与失望!
随着孩子的出生和母亲的一场大病,家庭便债台高筑,家里时不时总会坐着一些板着面孔讨账的人。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日子没办法过下去。我的性格变得更加浮躁起来,动不动就爱发些无名的火气。然而老婆却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沉着,她说,世上没有挺不过的事情,咬咬牙,就什么都不怕了。再三劝我,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得打起精神,不然会成为别人笑柄的。做提不起来的人,真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老婆虽没有文化,说出的话却极有道理。这种时候和老婆站在一起一比。我倒觉得自己渺小了许多。
我决定放弃文学追求,全身心地投入到劳动中去,为老婆分担劳苦,为家庭多做些实际的工作。可是当我把这种想法告诉她时,她却默默地流泪了,她说,怎么可以这样呢?做文章虽然发不了财,可那是一种多么高尚的的事情啊!家里的事情得撑着,写文章也是万万丢不得的!
我的烟瘾很大,只要坐下来写作,便一根接一根的抽。老婆也曾劝我把烟戒掉,我说戒掉就写不出好文章了。以后老婆就不再劝我戒烟了。然而在那个夏天里,我却连一包八角钱的烟也抽不上了。无奈就抽上了旱烟袋。由于旱烟太冲,每抽一口就被呛得半天咳嗽。老婆在一旁看着,泪水两行。
夏天的夜晚,村上的孩子们有用手电灯在屋墙上捉蝎子的习惯。一晚上捉上十只八只的,也可以卖上一块两块的。那天,劳累一天的老婆,洗过碗便拿上手电灯出去了。等她回来时,手里拿着两包香烟,她说没想到头一次捉蝎子就卖了两块多,买两包香烟又够我抽一天的了。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到她狠狠地握着拳头,面孔扭曲成难受的样子,我问,你这是怎么了?老婆说,我被蝎子蛰了,好痛的······
我心疼地拉过老婆的手,低低地说,你劳累一天了,为什么不早一点休息呢!你真的不该这样啊······
老婆强挤着笑说,快抽一根吧,我等着听你的好文章呢。真的,我再也不打瞌睡了······
我猛地把老婆拉进怀里,泪水抑制不住流开了,我憋不住地叫一声:我的老婆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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