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月白风清。五月的槐花开在窗外,若隐若现的香随风入窗。案头一盏灯,一杯茶,微凉,寂静。
这样很好,是吗?可是,这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因为这种时候,那些走出很远的无意记取的时刻会一一回来,而这些不约而至的时刻,是需要一份淡定从容的心情来面对才不会生出疼痛的。那样的心情,哪里寻?
很多年不在房间里挂钟。每每听到时钟的滴嗒声,总是惶恐。时间象只猫,蹑足来去,你喜它它也喜你,你厌它它自有好的去处。于是,不知道是自己躲着猫还是猫躲着自己,不见它的影子,钥匙,手机,面巾纸,止痛药,永远是它们在包里陪着我进进出出。
犯了错误从不委过于人,自省,以至觉出卑微。懂得解决问题,不如学会避开问题,那样会比较轻松。学不会处世圆滑机敏,就努力保留一份质朴纯真,亦不必事事拘谨小心,活得自在才好。道理,只能说给别人听。
我如何能在这一生里,不去反复自己的错误。那样,也许就不会在多年以后某个相似的夜里,再来细细重述此刻的风,以及风里的心境。
单纯的心境和单纯的日子一并去了,不可再得。从未试图去伸手挽留时光,知道那会令自己很尴尬。只是,总不知如何以一颗沉静淡泊之心去感受时光对生命的冲洗。回头望去,所有的记忆都变成一幅褪色的画,只有心底里隐隐的疼痛能够证明,那曾经是怎样鲜明的颜色啊。
日里,课间有一个女孩笑盈盈地走到面前,老师,我给你唱首歌吧,嫩嫩的脸上泛着红晕。于是,童稚的声音响起,“如梦如烟的往事洋溢着欢笑,那门前可爱的小河流依然轻唱老歌……”我悚然一惊。往事。如歌。
湛蓝的天幕之下,五月的槐坡,空气中大把大把的花香,草丛里弃置的书包,掠空而过不留一点声音的鸟……所有的情节,在当时毫无察觉,那一刻并不知晓,眼前的种种会成为日后温暖的安慰,甚至是被忽略的幸福。就是那样纯清的性情姣好的面容也不自知。
“让我在回忆中寻找往日,那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没有勇气听她唱起第二段。借故走开了。隔了多年的风尘望去,朦胧的都清晰了,混沌的都明了了,竟觉出丝丝难遏的酸楚。
欲饮茶,已经凉了。无意重泡热的来。索性凉着。在时间里冷去的,恐不只是茶吧。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每个人都是路经河岸的过客。若能相遇,十指相扣,临水而坐,可谓有缘。若你在彼岸观我舞袖,我在此岸听你放歌。终无船摆渡。也只能枉叹无缘。
不过有些缘份真是失得容易。比如爱神为了两个人的相识下了一场雨,而在同一屋檐下躲雨的两个人却只是站着,因为陌生,因为骄傲,或是因为矜持,总之彼此一句话也不说。雨停后,各奔东西。
在一生这条长长的路上,你总是急切地搜寻好风景。前面的山,远方的海,彼岸的烟火,他方的晚空……也曾在脚边的草丛里发现几朵未开的菊,却不会停留下来等待它们的开放。在继续行走中,又忍不住一直惦念着它们那些无法确知的美丽。你心中太多的遗憾和无奈,是不是都象这样留下来的呢?
世人还是偏爱有缘之说。
比如喜欢。
有时候你喜欢上一个人,仅仅是因为他说了几句话,很简单,你却发现那刚好是你自己心里的声音。喜欢,又不一定要靠近,甚或彼此拥有。你亦知,少言未来的朋友,未来他们往往还在一起。憧憬未来的恋人,往往没有未来。且把这份喜欢放在心里,不声张,不招摇,感受着就好。友情如此清澈,端在手中,微醉。然,不是酒。
比如爱。
其实相逢只是偶然。但你就固执地信了,信了那个人为了与你相遇在佛前求了五百年,信了他就是那个前世埋你的人,信了你就是他丢失的那根肋骨。
大幕拉开,你以最饱满的热情进入角色,醉心于这种忘我的演绎,却在最后一幕潜逃。掌声最热烈的时候你突陷混沌,这是谁的江湖?既而又幡然醒悟,原来这又是一场悲剧。人活着,只是热情顷刻间死了。
经年之后的某个月华如水的夜晚,一个人细细体味,彼此间有关天气,有关风尘,有关爱的一切言语,缕缕的甘醇和苦涩如丝帛轻拂心头,颤栗,如愿以偿。然后小心藏起,藏到心底最隐蔽最洁净的角落,决计这一生再不忆起。
可是总有一些往事沉淀在游走的年华里,让人在某一个夜晚无端地想起,无端地心碎。
月亮在深黛色的天幕上独自夜歌。寂寞。这个夜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忽然忆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今夜,一个女婴入世的第一声啼哭,打破了夜里人的梦,惊醒了枝间的鸟,浸染了浓浓的槐香。
而且,有人泪流满面,和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今夜,一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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