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农历八月二十,中秋刚过,口中还留有月饼的香甜,在今夜的这个时候,已是晚上将近十一点钟,下弦月正从东方冉冉升起。我看到她,心里不禁一阵狂喜,又一次笑出声来,自古以来人们观日出日落,却从来没有人观过月出月落吧,不管是清光皎皎影团团还是燕山月似钩都是中天之月,张九龄的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是写月出,可却是满月,于子夜时分观下弦月出恐怕是前无古人了呢!
地球是动的行星,月亮是动的卫星,这两动变形成了奇妙的月相,月相相对于整天东升西落的太阳来说是多么更加的丰富多彩啊!初一无月,从初一到十五,月亮越出越晚,但越出越全,初八之前,当你看到她时他已斜西山,初八之后,你看她一天比一天饱满。十五之后,她一天比一天瘦弱起来,但也一天比一天出来的晚了,他是怕人们看到了她的瘦弱而伤心吗?她韬光养晦,直到大月的二十九,小月的二十八,便是一出来便淹没在朝霞中,而月末的那一天,她又不见了,直到初二,便开始了第二个轮回。
这之间是多么的富于人情味啊,无怪乎古人能写出那样绝妙的东西:恨君不是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欲满还亏,欲满还亏,待得团员是几时?
广阔的大江在广袤的大地上奔流不息,荆江的九曲回肠让我分不清轮船究竟是驶向哪个方向。我只感到升起的月亮一会在我面前翩翩起舞,可当我张开双臂想去拥抱她时,她却不知不觉的到了我的左右甚至背后。她时而送我一抛粼粼的水光,时而又在这一抛水光中嵌上我的一道长影,影子被风吹碎,忽而变短加粗,忽而又变的更细更长,如同鬼魅。而月亮是没有变的,除了一点一点的高起来,她很瘦弱,很苍白,我没有看到她处于水天云际时应起的一掊紫晕,她已经离开了水面,身下滴着几片碎云,那情景仿佛不是从水中升起来的,而是从水中捞起来的,身上还带着湿淋淋的水渍,脸上还带着溺水的惊怖。我莫名的伤感了,江上并没有雾,我的泪水朦胧了我的眼睛。
我拢了拢被江风吹乱的衣服,却没有拭去泪水,任风把它吹痛,既然来了就在着吧,没来由的东西也犯不着去解决。我的眼睛从月亮转移到了星星,从江水转移到两岸的大地。星星还是月出前的星星,明亮的依旧明亮,暗淡的也没有因为月光而被淹没,北极星依旧对着北极,牛郎织女依旧隔河相望,我没有像张衡一样注意北斗星是否在围着北极星转,但我却发现西方的长庚已到中天。“大猫出来二猫赶,三猫出来白睁眼。”这是我小时候在祖母的怀中学到的第一个天象,大猫是长庚星,三猫即启明星,而此时的二猫却没有人给他取个名字,长庚启明,大二三猫依旧轮回着,而祖母却已经作古了。想到一个人的死,我不禁又抛开二猫去看北斗,北斗第四星就是传说中的将星,将星陨落是对应着大人物的死亡的,《三国演义》中说的最生动,周瑜,关羽,最生动的是诸葛亮,每当读起时,总能让人感到彻骨生寒。我看看眼前的将星,舒而不缓,凝而不殆,天下太平。虽然每分钟都有很多个慈爱的,敬爱的,亲爱的,可爱的人死去,但都是小人物的春秋,都说每个人都是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的,每当有一颗流星滑过,就是有一个生命到天国去了,现在没有流星就没有人死亡了吗?渺沧海之一粟啊!连流星都不再眷顾了,我对着故乡的方向一揖。
(注:此段中的“西方的长庚已到中天”及所谓的二猫是一个错误,众所周知,长庚星,启明星即金星,是东升西落的,凌晨的启明星为金星的升起,黄昏的长庚星为金星的沉落,因此金星在中天的时候是在白天而不是半夜。但在我的家乡的确流传着大猫出来二猫赶,三猫出来白瞪眼的说法,估计这所谓的二猫是另外一颗星,至于是颗什么星就不得而知了。长庚启明在古代也曾被认为是两颗星,因此在我的家乡,这大猫二猫三猫被认为是三颗星也是有可能的,读者不必在这个问题上较真。)
我不明白为什么言情剧中爱用烟火与流星这样的东西做道具意象,说到底是不明白为什么恋爱中的男男女女会喜欢这种转瞬即逝的东西,难道真的是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吗?恒星是无趣的,流星是无意的,行星是无味的,在这无趣,无意,无味之间,我是一个讨厌一成不变而又喜欢平淡的人,我喜欢行星,喜欢卫星,喜欢地球月亮,大猫二猫三猫。
荆江两岸无山,因为看不到奇景,只是两岸实际上高大的而看起来却渺小的建筑让我感到了荆江地上河的意味,你看堤外的地平线低于江面一大截,果真如同是船在楼顶过哩,没有建筑物的地方,是黑乎乎的一片片,高矮不定,估计是丛林和稻田吧,只是江面宽阔,船离岸太远,我闻不到稻花的香味。
老杜仅用“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十个字就写尽了今夜这样的景色,我罗里罗嗦了这么多,却丝毫写不出那样的意境,甚至我自己都感觉不到,真的是枉费平时背诵的那么熟练了。大概是因为我没有“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的胸襟吧,天下太平,而我又是鸳鸯蝴蝶式的小人物,况且还是一穷学生,又无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书生意气,我有的只是这江,这月,这星而已。
我从船头走到船尾,有几对情侣也在倚栏而望,但他们望的不是江,不是月,也不是星,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我看到挺拔的男子脱下自己的夹克披在长发的女子身上,长发的女子含情脉脉倚靠在男子的肩头,削葱的手指揽住有力的腰背,白皙的手搂住孱弱的肩,我分明听到了他们的呢喃,我蓦的止住了脚步,回到我自己的船头,我扯开拢紧的衣服,让江风吹着我的胸膛。
月亮比刚才升起时又高了,身下的几片碎云也已散去,脸色也不再苍白,甚至泛入了一抹金黄,因而也更加明亮了,我甚觉欣慰。我细细的端详着她,哈哈,四分之三的下弦月没有的恰是桂树的脑袋,半截身子的桂树下,吴刚似乎正提着斧头拭汗,吴刚脚下似乎还有两只玉兔,今夜跑出了嫦娥的手。都说是吴刚因为偷酒,被罚砍桂树,桂树岁砍随合,因此永远也砍不倒,而玉兔也有捣药的工作,没想到在今夜,吴刚终于把桂树砍倒了,呵呵,这下可以休息一下了,拿桂花桂叶桂子喂喂兔子吧,就是不知道兔子吃不吃那东西哦!月宫里不知道有没有胡萝卜和白菜。嫦娥呢?不在广寒宫里,该不是偷偷到凡间找后羿说对不起去了吧!呵呵,不管她,今天的夜让我们大家都轻松轻松吧!来吧!吴老哥,我们干一杯,呶!小兔兔,你也算一个,还有我的影子,呃,李白呢?今晚我们有四个人呢!比你多了一个,你不来热闹一下?
我胡思乱想着,船继续前行着。忽然江岸上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箫声,我停止我思维的野马,努力捕捉这空空的灵晕。“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这个旋律是《梅花三弄》,不是姜育恒的,是桓伊的《梅花三弄》自从我从龙云那里知道了这首曲子,它便成了我的最爱,我没想到古人能作出如此美妙的音乐,洞箫,梅花三弄,我的眼睛四处寻找着,是谁?是谁于这子夜时分按响了这样的曲子呢?四围的景色无二,依旧是泛着粼光的江面和黑乎乎的四野,我细细的听着箫声,只知道它是从岸上传来,却找不到东西南北,我努力的找寻着,而只是一转瞬,这箫声消失了,最后一个“呜——”发出的颤音到动了江水,带动了夜空,带动了我的肌肤,更带动了我的心。
箫声没有了,只有水声,不经意间,我看到了早已被轮船甩在背后很远的一点若有若无的灯火,像灯火又不像灯火,我一笑,不再管他。
我终止了我的思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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