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七月是黑色的。
今年的七月和我的心情一样,有着阴霾,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四处车祸讯息传来,这些原本和我无关,对生命的不可把握,在多年来的一次次生离死别中,已经习惯,或者说麻木,看着那些曾经的鲜活生命消逝,我冷漠的脸上会偶尔闪过一丝痛惜,可更多时候,我愿意让自己冷漠。
他的腰骨折了,因为有女儿,我得去照顾他,医院是我不愿意去的,不是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而是太过阴冷,那种冰凉是生命的冷酷给我的。
吵闹的喧嚣打破医院的静谧,不喜观热闹的我,仍然在陪护床上看我的书,宁愿在书里想自己的心思,也不想做无谓的交流。更何况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无法回到过去,有的东西是不能碰的,尤其感情,过去了不是遗忘就是掩埋,不然那种生拉的痛会让你无法安身,我特别喜欢的一句话:冰冷似铁,才能应付生活。即便我的心里有着火山熔岩的堆积,我也要让自己矗立如千年寒冰,那种放不下,拿不起的日子已经折磨了很久。
比农贸市场还嘈杂,我的定力极限被打破,平静的走出去,生活已经磨砺了我太多情绪,所以愤怒已经不属于我,当然一个愤怒都没有的人已经不能有什么作为。走廊上堆满了交警、医生、护士,还有各种姿态的人,现在应该是“病人”。
想要了解情况不需要去问,人多的地方你支起耳朵可以听到想知道的一切,只是对这些我不太热心,毕竟发生了的事情已经定局,无力改变的绝对不需要去叹惋或者追悔,需要做的就是现在怎样把损失挽回到最小,伤害减到最小,经验是需要付出代价来总结的。
冷漠是我的外表,并不代表我真的什么都不感兴趣,那个流着血昏迷的司机就是我的看点,他身体的血从担架上流出,滴落在地上,医生和护士紧张的抢救,我不是要表扬他们如何娴熟和敬业,这是他们的职业,本职工作,表扬是上级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轻重伤病人分布在外科的各个角落,交警、保险公司工作人员做着他们分内的工作,而我在短暂的围观人群中看到那个司机被救护车送去乐山抢救,回到病房,心里对他的同情和担心很快平静,好在没有生命的损失。
可我今天早上走到医院,那种震撼让我冷漠的心跟着那个女人疼痛起来……
医院宽大的抢救病房两边躺着一男一女两个伤者,从房间外走过能看到被血液弥漫的恐怖和伤痛,被子上染着暗红的血。
因为经常住院,和那些护士关系比较熟悉,所以能够走进去近距离观看,男人身上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抢救仪器滴滴的声音提示他是活着的,医生在他头上缝合着伤口,看上去像张着的嘴,只是流出的是血,暗红的血……而他的身上到处是这样的嘴,他的手受到了重创,那胬出的肉如街上绑着卖的蹄子,上面已经布满了缝合的线,血肆无忌惮寻找出口,他的身体在没有打麻药的情况下居然没有收缩、抽搐,生命在那一刻活着是沉默的。这个男人如果能活下来,他会明白很多东西,以后他的生活会很风顺,因为生命可以让人学会豁达。
女人是我在进门时就看到的,可能因为伤不及男人重,医生顾及着男人,她瘦弱的身子仿佛是掉进血盆捞出来的,黑色的长发有着太多的血染成了暗黄色,卷曲在头四周,瘦削的脸全是血痂,脖子、衣服包裹着她身体的任何地方都是血,暗红的血,我知道我的身体在平静的外表下发抖。
护士拿着交警买来的衣服要给她换上,我不能让女人这样穿上那干净的衣服,可以等等让我去拿张帕子给她擦洗一下吗?护士抬头看我一眼:你认识?
不认识,平静的回答。
护士没有回答是和不是,可她眼神告诉我可以给她洗一下。我拿着交警买的帕子去水龙头下淋湿,仅擦了一只眼睛,帕子已经成了血黑色。有盆吗?
护士一直在给她安监护仪,没抬头的对我说:那边有。
顺着她的眼睛所及,我看到一新绿的小盆,快速跑去端来一盆水,我轻轻的用帕子把她脸上的血润湿,然后擦洗,慢慢的女人漂亮的脸露出来,是没有人色的苍白,泛着青灰,嘴唇上是厚厚的血痂,卫生纸打湿盖在她唇上,等血痂有所溶解再轻轻擦,她已经是一个玻璃的人,我怕不小心擦伤了她,无论怎样我都没法擦去唇上的血迹。
把她的衣服换了。护士需要我帮忙的,捞开被子,她的衣服上全是血和沙子,可仍然能看见她的瘦,那种让人心疼的瘦。
剪掉吧。我建议护士。
护士轻轻的问她:把你衣服剪掉好吗?
她嘴唇艰难吐出两字:好的。
剪开她衣服,内衣的海绵吸收了太多血鼓胀着,再剪开她的内衣,这是一个瘦得不能再瘦的女人,皮肤上全是河里的沙子,就那样紧紧的贴着她。我的心生生的痛,为这个女人,为生命……我不知道?
换了好几盆水,擦干净她的上身,女人的身体因为失血过多:松软、失去了鲜活的光泽,护士熟练的给她套上了上衣。
在把她内裤换了。护士已经把我当成了她们一员,我也喜欢这样被认同。她的下面穿着和衣服一样颜色套装的裙子,轻轻从她的腿上滑下,女人的脸上有过一丝羞涩,这是女人特有的,即便在生命垂危时,那种本能的羞涩一样不弃。
没关系的,我会轻轻的。我用语言掩饰着她的羞涩,如果还能笑,我想她会给我一个微笑。她的腿冰凉,我不敢用力,那上面全是大小不一的血口,如张着的一条条小鱼的嘴,吞噬着女人的活力和生命。用了我平生所有的小心,终于褪下了她的裙子和内裤,护士要给她立即穿上。
我不能容忍女人满是血和沙子的腿穿上新买的内裤:等我再给她擦一下。我轻轻的,如对神一样虔诚的给她擦拭着腿上的血迹和泥沙,直到露出肌肤的颜色,而那肌肤是血青的,上面不停的冒出鲜红的血。她的脚上更多的泥沙粘满,我轻轻的给她擦洗……一个坚强的女人,从大渡河里爬出来,而且打了电话报警的女人,是她挽救了自己和另一个生命。
我把她的身子擦洗得很干净,医生要给她头上缝针,打开简易包装纱布,露出一个2厘米见方的洞,戴着医学手套的医生用手指伸进洞里探索,她的身子在抖。我唯一能做的是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在我手里冰凉,那是生命的冷,她已经没有力气来握紧我,我紧紧握着她的手,给她力量和温暖。看着医生一针一针在她脸上、头上缝合着伤口,她的手在我手里伸缩,我保持着平静,那是我唯一能做的,而不是冷漠……
从现场回来的人说:死了五个,冲走一个,女人的情绪立即受到感染,刚才还死寂的她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使劲抓住我,然后干涩的哭起来,我想抱紧她,可我怕她痛,我握着她的手告诉她:生命必须坚强,你得好好活下去,不能哭,我们面对痛苦不要流泪。
也许是我刚才给她擦洗身体,她很听我话,立即不再哭,泪从她脸上轻轻滑落,交警也完成了笔录,她无力写下自己名字,刚好她的亲属来了,轻轻的把她的手按在了记录纸上。年轻的交警细声的告诉她:我们还要去现场做记录,你好好养伤,不要伤心。
我第一次从心里对交警有亲切的感觉,而这些感觉已经很遥远。
我给女人擦口里的痰液,她努力的从嘴里挤出:谢谢。
我不习惯别人的感激,埋下头我轻轻对她说:我只想你是干净的女人,我喜欢干净的女人。
我喜欢自己是干净的女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清爽的做人。昨天堂哥出差,因车祸失去了他年轻的生命,而他也是一个干净的人。
我已经不习惯哭泣,无论生命是活着还是死去,我只想让这个过程干净一点,而看着那哭碎了心的家属,那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人,更多时间我无法说什么?人能定生,却不能左右死,活着的好好活着吧,安全第一,生命第一。
本文已被编辑[萧月月]于2006-7-19 22:58:1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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