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梦魇。黑。
承受不住的时候只能睁开眼,身体象被抽空了一样,多少年了,梦,总是来得太过频繁。反复纠缠。
赤脚,象猫一样,怕踩碎一地月光,木质地板上的凉意瞬间传遍全身。喝一大杯凉水,胃的痉挛让疼痛真实。凌晨的黑象一面冰凉的镜子,她转过身,遇到自己。
窗外的世界依然睡着。星星还没有陨落,眨着困倦的眼睛。月光光,月是冰过的砒霜。月如砒,月如霜,落在谁的伤口上?诗人的话不都是充满诗意。
窝进沙发,搂过比自己还大的布熊。温暖,来自一堆棉絮。
夜,是女人的长发。可柔丝百媚,亦可寂寞清冷。每只穿过长发的手,是不是有着合适的温度。夜那么长,她一直坚信有人在赶来的途中,一定有人知她怕夜的黑,等他来说,亲爱的,不怕,我在。可是那人一直没来。
她忽然想,这个时刻,一定有一个人,不,是一个男人,在某个死寂的角落里,燃一支烟,然后,为谁轻轻弹泪。
她浅浅一笑,在黑里掩藏得很好。
坐等一场枯燥的演出,只等天光大亮,扮演尘世的角色。
7:30突兀的愿望。
在别人有关时间的描述里她知道春天深了,可是小城尚无半点绿韵。时光的脚步匆促而恍惚,妩媚,终是可望不可及。三月把春天给了谁?
有着阳光的早晨……她喜欢这样的开始,不管生活还是小说,后面发生的一切应该都很美好。渴望和贪恋阳光,刚刚进入春天的时候,她就把长发染成了阳光的颜色。
生活不是华丽的词句所能描绘的。孩子在身边奔跑,汽车在身后鸣笛,擦肩而过时习惯性的招呼以及车辆相互躲闪不及时的咒骂声,不绝于耳。她只想要一缕过路的春风,柔和,抒情。
大概是阳光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她突然觉得自己象朵花,绽放在三月最后一天的路上。鲜红的花瓣,一片片伸展,招摇,幸福得理直气壮。
昨晚他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问她,你好久没买新衣服了吧?这个周末我休息,陪你,去买件红色的,你的衣服颜色都太暗了。她在电话那头回了一声,嗯。八年,他没见她穿过红色。
我不爱他,但我要嫁他。八年前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她听到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冷漠,坚定。
婚姻和爱情无关。她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有点卑劣。
他叫她孩子。你忘了浇花,孩子。你不准动电源,孩子。孩子,我想你了……
缠绵时他抚着她的脸,轻轻问,亲爱的,你爱我吗?她不言语。亲爱的,说你爱我。她扭过脸去。
你宠坏了她!母亲偶尔责备。他只憨笑,八年后,她只会洗衣,不会烧饭。
离单位十分钟的路走了两倍的时间。心里一直想着一朵花,红色的。
9:45疼痛。远方。
临窗的人。面朝大海。单位新分来的女孩正大谈恋爱史,煞有介事地讲着人人皆知的传说:人从前是一个雌雄同体的圆柱体动物,在伊甸园里过着神仙似的快乐生活。有一天得罪了主宰命运的上帝,上帝一怒之下,将其从中一剖两开,赶出伊甸园,贬到可怕的凡尘世界,想让人在寻找自己另一半身体的痛苦中度过一生。可是上帝没想到,现在傻瓜才肯将自己变回圆柱体。缘来缘去,分分合合,半边人活得更洒脱……女孩笑得花枝乱颤。
其实真是没有那样多的邂逅,近似浪漫的童话。更多的只是一段又一段精致的伤感的过路爱情。她静立着,窗外,海天辽阔,遗弃了背后的喧哗。
几年前她带他来单位,我想要一扇这样看海的窗,她对他说。好的,我们买。他一口应允。后来,她说她不想要了,他没问出为什么。
海上几点帆,渐行渐远。去往哪里?南方吗,还是南方以南?南方与北方,一个字的距离,有人用一辈子都跨不过去。只能让心穿越时空观望远方盛大的幸福。
友人问,怎么写那样忧郁的文字?
她说,别相信文字,文字是一张打满了油彩的脸。不要去追寻文字里的他或她,很多时候我只是想借别人的嘴说些话。
写字的是手,说话的却是心。她不承认。
相识了一生的人,未必相知一日。相知了一世的人,未必相守一时。
独自听歌,写一些令人苍老的句子。
11:50时光。散场。
正午时分,听不到阳光落下的声音,只有寂寞在大街小巷里来来回回地跑。
去快餐店的路上,行道树擎着秃枝纹丝不动。不知名的鸟停在上面细细地梳理心事。她想,不能够有鸟一样的翅膀,但是总可以飞的吧,比如象云朵,象灰尘。那些会唱歌的树叶不久就会回来了,想必也会有一些故事如叶葳蕤。
广场中心的木椅上静坐着三两老人,阳光晒着他们沟壑般的脸,晒着他们那些突如其来的记忆。偶尔有后来的人,先到的人只简单问一句,来了?对方淡淡地应一句,来了。并无更多言语。
静默是快乐或痛苦的最好方法,能说出的快乐或痛苦都是有限的。或许对于他们,生命已无从诉说。站在阳光里的她,心里挤满了忧郁。
达,她这样叫他。在他们的方言里意为爸爸。她不知道那个字怎么写,但她喜欢这样叫他。
达,天堂里好吗?风暖了吗?花开了吗?你走时没说一句话,那么选一个日子,我们用来道别,好吗?她感觉,脸湿了。
想起周国平的话,一个人无论多大年龄上没有了父母,他都成了孤儿。他走入这个世界的门户,他走出这个世界的屏障,都随之塌陷了。父母在,他的来路是眉目清楚的,他的去路则被遮掩着。父母不在了,他的来路就变得模糊,他的去路反而敞开了。
她知道为什么母亲在外婆过世后一夜间全白了发。老了。
生命和青春一样迟早要散场,但不是现在。这样对自己说着,心安稳了许多,又好象瞬间被掏空了一样。
17:00花儿在开。
城市混乱。流动的人群步履匆忙。斜阳将落,左右躲闪,她不喜欢有人踩到她的影子。
喧闹的城,寂寥的心。把左手交给右手,零距离,却没有温度。
她要穿过马路去花店买束红色的花。有风在耳边过,恍惚听到有人在背后叫她的名字。转身。
紧急刹车声,人群的尖叫声,清脆的破裂声,伴随着骤起的疼痛,都开在一朵花中。鲜红,鲜红,她看到自己正十指捻花,巧笑嫣然。
远了,缥缈不知所在的声音。只是那花,越来越红……
多美好。花儿在开。一直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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