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我和往常一样,下班后匆匆回家,在路过一家商店门口时,与她不期而遇了。当时,非常突然,我们都很尴尬,她很不自然地喊了句“老师”,我也很小声地回复她“你好”。这突如其来的重逢,震痛我深藏心灵十年的创伤。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样回家的,下午又是怎样去办公室的,只记得整个下午坐在办公室一点事没干,办公室的同事问我怎么回事,我一个劲儿地说其实没什么,真的没什么,的确没什么。现在想来,整个下午就想一个问题,我想用心去修复我和她本该拥有而没有拥有的那片风景——
我们相识,是八七年的秋天。那时,我二十二岁,她才十五岁。她是我的学生,我是她的班主任,她长得很漂亮,学习也很用功,班上六十八名同学,每次考试成绩她都在前八名之列,成绩好,我很喜欢她,是老师对学生的那种纯粹的喜欢。
第二年桃花笑春风的时候,我开始不安,心也烦燥起来,之后长出许多心事来。为她,有写进日记而后又修改发表的一章散文诗足以说明我当时的心情。“我很想……很想邀她一起去看山,在山上煮一餐山风充充饥,碰上天公不作美,再蒸一笼响雨调调味,冷了,还可以煎一锅温暖,共品林中清香的秘密;还想邀她一起去听海,在海边拾一串海螺一串星星,喂养我们心灵的歌声,赤足在沙滩上,看蓝色的世界,抒写我俩不太遥远的灿烂诗篇……”
……
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不可能发生。可我知道,她哭了,和我一样,哭得很伤心。我也知道,她有话想对我说,我还知道,她心里明白,我想对她说,却不会对她说。就这样,相互间没有过一次对话,开始默默地在音乐的间隙处,泪读那遥远的很忧伤的风景。没等多久,她学习成绩滑得利害,再后来她就转学走了。我们之间通过三次很平常的师生间的信,最后一次是九二年元旦。再后来,我们相互间就没有消息了……
同事离开办公室时对我说,六点钟该下班了。这时,我才想起应该约她谈谈。拿起电话拨通和她玩很好又长住我们城市的朋友,知道了她的bp机号,立刻给她打去传呼。我说很想见她,一刻也不能等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了。
我和她去了“此园香”酒楼,要了间玫瑰屋,我们都不会喝酒,可我们却喝了很多酒。谈了很多,她说,她在读书时,很喜欢我,是爱上了我,暗下决心好好读书,长大嫁给我。可是她到今天都不明白,我是爱她的,为什么却总沉默着不愿表白。她当时很失望,很气愤,很伤心,接连几天躲在被子里哭到深夜。但她不恨我,为排解心中的苦闷,只好到学校后山的树林里大喊大叫,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哪一点不配你,你不就比我大几岁吗,该死。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们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她现在还爱着我,和从前一样。读书时,她看着我又不能大胆地爱我,很难受很难过,安不下心来学习,所以就转学走了,但爱并没有死亡。直到九二年,我结婚有了孩子。她只好草草嫁人,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说到这里,她终于平静了些。她接着说,她一生很不平坦,多是痛苦和不幸,半年前和男人离了婚,带着唯一的希望——她的儿子,回到了这座城市。
看着她,又想起当年她那天真纯朴美丽的样子,我终于藏不住深埋心中十年的话,我对她说,我很爱你,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当时,我很想爱你,等你,直到我们相亲相爱。但我常常提醒自己,爱在这个时候不能说,一定要埋在心底,要忍受折磨,更不能做出什么事来。沉默一会儿,我又说:有一天,我的在另一个城市教书的同学来我处玩,讲起我们的同学,在那个城市与学生恋爱,出事了,被“分配”到很偏远的乡村去了,这突然的消息,让我改变了主意。当时,我很麻木,不知道痛苦以何种方式悬挂于空中,也不知道幸福又将以什么方式去温暖受伤的心灵,更不知道为灵魂洗尘的是阳光雨露,还是狂风暴雨……
……
分手时,我拥抱她,她接受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晚,睡得很香,梦了一个好梦。醒来时,天也大亮。我想她一定也是。
刚好间隔一月,她约我到温馨酒吧坐坐。
酒吧里,音乐漫起,浪起惬意的风情,流动的灯影,流动的节拍,唤起流动的思绪,我们的话很少。拉开窗帘,夜空星星点点,我们喝酒、喝酒、喝酒……
她喝着就流泪了,一串一串地掉,我递纸巾给她,她说,我们就这样相爱吧,默默无语很好。我虽然没有完整的家,可有儿子,要对得起他,你也是,要对得起你的家和爱你的妻子。说到这里她停了停,
又说,我不想破坏你的家,更不想影响你的前途。说着脸转向了窗外,有轻轻的抽泣声。过了好久,她又说,声音更加嘶哑,孩子们还小,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儿子8岁了,我的儿子才3岁,将来他们要工作,希望我们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叫了声她的乳名。
沉默不语。……
“好吧,十点多了,”她说,“该回家了。”她擦干眼泪吻我。“有事我会找你的,你闷得慌时,就打我的传呼”。我站起来,把她拥入怀中,久久地……
我们后来很少见面。偶有相约,见面时的话语很少,几乎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一程,或是默默地看星空,看雨夜,看我们生活的城市和城市里川流不息的人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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