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街的阁楼有些吵,在某个吃不饱肚子的夜晚会更加讨人厌。它冬天如冰窟,夏天如蒸笼,但相对于其它房子,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租金便宜。所以,小时候,我家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父亲靠拉一种类似于旧上海的黄包车维持全家的生活,每天都会在我还在梦中的时候就早早离开了家。车子的铃声会在父亲回家的时候响得特别欢,而这时就是我们父子相聚的难得快乐时刻,我会全然不顾母亲“别跑恁快,小心摔着了!”的话语,跑到楼下,看着父亲把车子收起来锁好,就赖到父亲身上,让他抱着上楼。进家后,就没有这温馨了,母亲总是把我从父亲怀里抢去,说:“别闹了,你爹够累的了。”然后放我到地上,端出为父亲留的饭,我就只好蹲在一边支着肘,与母亲一起看着他吃。
大多时候我都等不及听到那欢快的铃声,这是因为夜幕降临时,屋子里总是比天空暗得早,而这时,母亲就会擦拭一番后点亮那盏老式的琉璃灯,把它放到窗台上,自己挪到窗台旁,做那些第二天要交工的缝缝补补的衣被,而我就在一边玩着玩着等不到父亲回家就睡着了。睁开眼时,已经到了第二天,才知道已经躺在了被窝里,而这时,父亲也早已经又外出了。
有时候,看着窗台上的那盏灯,我对母亲说:“把它拿下来,放到我这边吧。”母亲就会说:“放到窗台上,你爹会看到,他就能知道我们娘儿俩还好好的。”我就趴上窗台,隔着窗子往外望。外面早已经是黑魆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偶而会听到人力车的铃声,和着粗重的脚步间有沉重的喘息,我兴奋地大声喊:“爹!爹”!没有人应。我疑惑地回过头,母亲微笑着说:“刚才走过去的也许不是你爹,但他会从这里走过的,也一定会看到的,他看到了这盏灯,就看到了我们娘儿俩。”
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真的在街上跑着时看到过窗台上的这盏灯,但我肯定他在回家的时候一定会看到的,虽然,那时我多数情况下已经进入了梦乡。慢慢也就对每天把灯放到窗台上习惯起来,后来长高一些时还帮着母亲往窗台上放。
在我还未成年时,父亲终于积劳成疾,离我们而去了。安葬了父亲后的那个傍晚,母亲擦拭后又点燃了那盏琉璃灯,把它放到窗台上,这时候,我说出了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一句话:“娘,别再放了,爹今天不会看到了。”
母亲浑身一震,墙上的身影顿时委顿了许多,呆立在当地,好久,母亲才缓缓说出了一句话:“还有很多人会看到它的……”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再大一点,我拉起了父亲留下的车子,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远远地,我都要不自觉地看一眼那一盏晕黄如豆的琉璃灯。直到现在,我还能感觉到它穿透夜幕,穿越时空,闪着温馨的光。
-全文完-
▷ 进入四季风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