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无非记忆。——题记
1何物似春归
人间四月天，该是春风和煦，草长莺飞。可是小城依然徘徊在料峭的风里。清晨醒来，推窗而望，天空阴着，地面湿了，才知道昨夜第一场雨来过。
那个春日，浸润在带着海潮淡淡咸味的气息里，莫名地忧郁。
春有再回的时候，为什么我的往昔不能？望穿了双眼也是徒劳吧，兀自耿耿于怀。
在那样万物勃发的春日里，有多少蠢蠢欲动的激情，就有多少历久弥新的悲情。“举世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浊我独清”，二字头开始的人是何等的孤怀傲俗。十年后再来咀嚼它，只有酸涩的味道。
一路走来有意无意中失落的可还能寻着？惊觉，生命之树已不觉中换了颜色，任凭在怎样的风里怎样地努力再也嗅不到花叶的气息。惊觉，在本该多梦的春日里竟再燃不起幻想和憧憬，乐观坚强的劝告竟变得那么苍白。青春老去的痕迹正在累积，正日益清晰……
那个春天我喜欢把窗子开得很大，为了能清晰地听听风的脚步声。可是人在风声里是最容易疼的，那种忽起的疼痛难以名状、猝不及防。
无处诉说，于是又开始写日记，在同一个地方，时隔半年。
生活平实苍凉，在文字里无需给它穿上华丽的衣让其赏心悦目，只想裸露真实。
一个人看了，以我的名字记了一篇，里面评价——伤而不怨、怨而不哀、哀而不废。另一个人说他闻到了草莓香，草莓的香是怎样的，我不知道。
我不识人，人不识我，陌生，挺好。
2生日快乐
五月。生日。
那个午后寻了一块山坡。多少年了不曾有过。
彼时天空高远，大朵大朵白色的花，仿佛开在前世的梦里。空中有鸟，一只。坐在温暖的坡上，举头仰望那落了单的飞翔。想，那一只在哪里，怎么不再相依相偎，双栖双息。
身下压疼了草，可是没有哭声。初春，当这些鲜嫩的草尖吃力地探出头来时，抱怨着那些缠绕它们的枯草。却不知，那就是自己的未来和前身。这种无知有点悲哀，可我还是很羡慕草生长的样子。
五月的阳光洒在坡上，暖暖的，真干净。上帝给了人间多好的礼物。有些礼物，超脱了尘俗，逾越了生死。只是，有人懂得珍惜吗？
给母亲拨一个电话，把平日里关心的琐事再详详细细地说一遍，腿还疼吗？钙片记得吃，毛衣不要打了，别和老爸发脾气，我想吃你做的土豆饼了……唯独不提生日。
他每年都固执地给我过阴历生日。一桌菜肴，一句祝语，一个久久的拥抱。他从不知，我自己固执地把这一天定在阳历，仿佛那一天，与我无关。
mp3里只留下一首歌。“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从午后哼唱到黑夜。无人来和。
3面朝大海
办公桌临窗，窗外是海，和天空。于是，眺望渐渐成了习惯。
海蓝，蓝得深沉，遥远，甚至还有点虚幻。阳光在穿入海底之前碎成闪闪的鳞片，天际的帆，载着归客还是离人，渐行渐远。海域的无际让人知道自己的渺小。海是地球最清澈温暖的一颗眼泪，喜欢这个比喻。庆幸，能与海咫尺，看着他淹没那些俗世红尘无法承载的悲欢，修复我日渐粗粝的灵魂。
这个夏天喜欢上花茶。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泡上一小撮，桂花、玫瑰还有不知名的花瓣，于澄澈晶莹之中轻轻舒展，再渐次氤氲出淡淡地香，那陈年的景过往的风，便于此刻，再现当日繁华。端详着，不敢饮，怕此一饮断了追忆的路，又寻不到归处。同室的人调侃，真会养心颐性！浅笑，默然。活得简单而有味道，是多少人所追慕的。无限接近却不能到达。
偶尔会有一朵云飘不动了，想歇歇，便会引了我一双痴望的眼。岂知海上的云最是留不住的。就象有些人，于你的生命里短暂驻足，未及细看，竟在你转身泼掉残茶，或是应人几句闲话的空隙，就不见了。
凝眸间，一些轻盈灵巧的影子掠过，是燕子。问同事，这个季节何来这样多的燕子？那边的回答漫不经心，一直都有，你没有在意罢了。是吧，生活里其实一直都有那么多小如燕影的风景和感动，只是被倦怠的心忽视了。抓一把阳光涂在脸上，暖暖的，那热度还来不及深入，又被凭窗而来的风吹散，一点海潮的气息，混合着茶香，一丝丝渗入肌肤，洁净，舒畅。
闲时也会去海边，陷足于细细的沙，拾几片彩贝，看渔人停泊的船，朴实的生活不会唱歌。听鸥在海天之间轻轻唤我，情绪沉淀，身心松懈到极点。不必拨开云雾去寻找幸福的路径，不必隐藏内心那些或明或暗的记忆。心灵真正释放的一刻，是不喜欢和别人共享的，事实上也很难分享。能释放一些久盘于心的无奈与倦怠，奢侈。
4天堂里冷不冷
今年，无雪。却彻骨的冷。
突然落下的夜晚，会让我惊惶失措。
想象中有个人在黑夜里提着灯等我，然后和我轻轻地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牵引我，远离空寂。可是，我急切地搜寻，书架里沉睡的书，墙上悬挂的吉它和箫，睁着眼睛的灯，还有身下的黑转椅，它们都不发出一点声音。于是知道自己又将坠入梦魇，心网不住惊悸，泪就流下来了。
他又对着我笑，瘦削的脸上堆满温厚慈爱的笑容，甚至还带着一丝羞涩，他问，冷吗？总是努力撇开家乡的语调，总是不由自主地带上手势试图让我听懂，听不懂也没关系，一件厚厚的衣已经轻轻覆在我腿上。一脸沟壑般的皱纹瞬时舒展开来，三年前的那个冬天我总能感到温暖的阳光照彻心房。
很多个夜晚，我放弃了任何表情，专注于类似一些这样的记忆，看着它们在笔尖滴成一颗泪。
与城市一直有一种莫名的疏离，一直想做个纯粹的旅人，去往不确定的远方。心想，行在路上的记忆与生命会格外丰盈。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胆怯，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逼仄的风景。经历后只觉得是个梦，梦里有大片的草木良田，有农人手执长鞭驱着黄牛犁地，有或零星或成团的灯火，有来来去去匆忙疲惫的旅人……这一切被覆于震耳的轰鸣声，我的耳朵很疼。疼得梦醒了，只剩下惊天恸地的哭声。从此，我拒绝远行。
手又在生生地疼。数日前我曾狠命地抓住他的胳膊，抓住一把骨头，我试图弄疼他，让他睁开眼，看一看床前泣不成声的我，我知道他在等，等我从远方赶完那25个小时的路程，等我来见他最后一面，等我哭倒在他床前才肯散去最后一丝气息。只是，他始终都不肯动，由着我摇撼，自顾自地在我手里一点点散去温度，不管我怎样舍命相留。
生命一旦散场，剩下的只是凌乱的场景和空荡荡的舞台。
想自己孱弱的身体，心疾更病入膏肓。原来竟也这样眷恋红尘，这样怕成了灰成了烟，倘若有一日和这老人一样，来不及说完想说的话，做完想做的事，该如何？来时孑然一身，去时形单影只。经过，只是一个未知长短的梦。
别艳羡声色迷醉物欲奢华，别抱怨生活乏味静如死水，好多遗落在路边的幸福，看着我们不知情地走过。对于流逝，谁也无能为力。善待自己，趁还来得及。
只是，辗转于每个冷夜，心中的哀痛声总是如弦断如裂帛，总是听到那个老人在轻声问我，冷吗？冷吗……
5留不住斜阳
岁末，祝福撒了满满一街。
那一夜，当我从圣诞树下经过的时候，慈祥的圣诞老人没有看到我。我只是一直盯着天使的翅膀，度过零点。在我还没来得及学会飞翔的时候，就被折断了翅膀。所以，年年，那就是我形销骨立的愿望。
午后空茫的大街上，只有我和风在行走。穿一身纯白长衣，围黑色百褶巾，过肩的发丝与风纠结。在校园里当那个8岁的小男孩追着我叫白雪公主的时候，着实怔了半天。童话，已经离我太远。
昨日突来的一场飓风，狂扫了枝头残留的青。相思的叶子，也芳菲已尽，和根捆在一起，下一世成烟成灰都无所谓。这个冬，再没什么可留恋了。一些鸟，有着无枝可栖的孤独。
冷。有个声音在心底里悄悄说：往阳光多处走。阳光正好，只是没有我想要的味道。
每次去美容院都要经过凌云宾馆，今天走到门前时不自觉地停下来仰头观望，那些耸入高空的窗口，象一张张紧闭的嘴，悬在面无表情的天空下，冷漠而孤寂。昨天有一个男人从这里的七楼跳下来。同事详尽描述坠楼场景时我走开了，心里自语，他也没等到今冬的第一场雪。
枯黄的叶子在脚下呻吟，让我想念那些树青绿的时光。惧怕北方的冬，曾对母亲抱怨，我多想留在生我的江南。母亲黯然，幽叹一声，我也想……从此不敢再提。
一个小男孩跑进视线里，挣脱了妈妈的手，脚步细碎雀跃。突然一个趔趄，扑倒在路上，穿着厚厚的棉衣应该不会疼，许是吓到了，放声大哭。妈妈急切地追上来，一把揽在怀里，边哄着“宝贝不哭”，边四下环顾，并不见有绊脚的石子，便犹豫着说，“都是这风，让宝贝摔倒，妈妈打风！”那孩子听了真地止住了哭声，破啼为笑。
母子走出很远了，我还怔怔在站在原地。想起小时候，妈妈也经常这样，为我打过门槛，打过刀片，打过狗吠，只是不曾打过风。而今，即使跌倒了，伤得再重，也一定要绕过妈妈的眼睛。伤心只可向隅。
突然想到爱情，突然了悟，在爱情里跌倒时，别责怪爱情。爱情没有错。
爱着的时候，或许真地以为那个人与你丝丝入扣，俯仰合拍，或许你感觉那么地接近幸福，或许以为真的可以找回那块原本属于自己的肋骨。
可是你早就该料到的，爱这种东西，总有一天会令你的心上于瞬间荒草蔓延。你本就该知道的，没有一种相思能从一而终，故事最凄凉的结局，不过就是——归去的渡头，柳绿烟浓，无人抬手。
经过羽化成蝶前的撕心裂肺，可以接受了，他是路人甲，你是路人乙，相对的命运是飞鸟和鱼。休问是否有人与他相邀，共赴下一场盛筵，盈盈一笑，相忘于江湖，最好。
只是，切莫是这样啊——你斟满一杯玫瑰色的美酒，献给你心爱的人。她打翻了。你兑上水，献给下一个。
爱情会哭。
美容师在门口笑着和我挥手道别，慢走，下一次来就是06年了……嗯，要慢走，几步就可以把一段路走到头。
夕阳，凝成一团暗红的血。有云，仍恍惚地飘着。
打开mp3，竟是十几年前的老歌传来，恍若隔世，“风依旧，吹遍荒凉，留不住斜阳。几番惆怅，几番嗟叹，回首烟雾茫茫……”
岁月很深，幸福很浅。
05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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