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在一个飘雪的冬日。我下了火车，拎着一个简单的旅行袋，出了站台，我茫茫然站在街头，一如十年前般的孤单。真得那么难以忘怀吗？一定要在10年后，来探访那些注定已经失去的东西？　

那时，我在这里读大学。我是从一个闭塞的县城考到这里来的。我知道自己的背景，没有一般大学生的青春岁月可以激昂，我需要的只是毕业后的一份工作，一个别人出生就唾手可得的境遇，一个需要我奋斗十八载才能得到的天空。所以，入学以来，我每天循规蹈矩，不和同宿舍的人喝酒逃课，不合院里的女生恋爱，我只想顺顺利利的毕业。　

可是，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了。很快，我就喜欢上了一个写诗的女孩。她温柔平静，优雅淡定。她常常坐在图书馆里看书，或是靠在小树林的长椅上发呆，而我总是走在她的身后，看她洁净的脸，洁净的衣衫。　

我总想做她诗中描绘的那朵云彩，那片落叶，如果她能给我一个暧昧的眼神，或者在她的诗里有一句能提到我，那我就觉得自己是全校园最幸福的男生了。　

春天来了，我们全班同学去郊外爬山。我一直走在她的后面，眼神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她。从一开始登山，她就走在第一梯队里。我真的没有想到，平时看似柔弱的她，居然有这么强的耐力。　

从开始登山，我就想替她背肩上的背包，可她红着脸拒绝了。她的理由那么让人无可反驳：“我行的。你自己也要背啊！”柔柔的话语，透着理解，让人觉得就好像是密林中吹过的一阵风，精神万分。　

春天的山，树的叶子是嫩嫩的，小小的，把一切都遮盖了，密密层层，重重叠叠，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爽得人喘不过气来。风从树叶间的空隙吹过来，清爽极了。她穿了一套发白的牛仔装，走热了衣服系在腰间，盈盈一握，齐肩的发，潮红的脸，看了让人心动，我问她将来准备从事什么的工作，她却说，不要求很高，只要有个安身立命的工作就可以了。浅浅的几句话，让我觉得她的背后，也许有许多我平时并不了解的东西。　

由于我们注重了交谈，脚底自然就慢了下来，有好几组同学从我们身边经过，并且恶作剧似的把几个背包跨到了我的身上，然后调侃似的说了一句：“同志，革命尚未成功，仍需努力。”　

我转过脸去，她也正好侧过脸来看我，目光一看到我，脸马上就是一片绯红了。　

山路越来越陡，有很多地方，一个人根本就无法登上去。每次我总是先她一步登到高处，然后再把她拉上去。她也总是很羞涩的伸出小手，而拉她上来的那个瞬间，她的身体总是会倾向我，我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淡淡的绒毛，闻到因为汗液蒸发而芬芳的体香。说实话，那个时刻，阳光清爽，我想，如果她能在我的胸口靠上一会，哪怕只有一秒钟，我都会高兴万分。　

高云缓缓，蒸腾弥漫，一忽儿的时间，日色已淡薄得像一层灰色的雾网，苍茫的笼住了山巅、树木、和岩石。太阳掩映在彩霞堆里，透过了大堆大堆的云朵，射出一道道橘红及金黄的光线。　

已经走了一个上午，离山顶还有好大一段距离。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她喘出的气越来越重，背上的包已经成了她最大的重荷了。可是，我自己身上已经有了好几个人的背包，而且我也觉得自己体力透支，脸色返青，如果我再把她的包背到我身上的话，恐怕就上不了山顶。　

这一刻，我恨极了那几个同学。她好像也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没事的，我自己能背动。再说了，我总要自己背上了山，才知道生活有多难啊。”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就直直的看着我，我知道，她在宽慰我，可是，我总觉得在他话语的背后，有很多我不了解的隐情。　

登上山顶的时刻，已经是夕阳西下了。抬头凝视着远处的天边，晚霞正绚烂的散布开来，落日圆而大，迅速的向山谷中沉落。夕阳像火一般的烧灼着，烧红了天，烧红了地，烧红了山头和树木。　

她就那么直直的立在夕阳里，显得那么孤单，那么惆怅，脸上写满了无奈的忧伤。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风起云涌的山峦，若隐若现的城市，高楼大厦从此看去，只是一些明暗不定朦胧不清的颜色。　

我站在她的身后，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她这样感伤？难道我们没有有更好的路吗？此时此刻，我的心里涌动着一种冲动，我控制不住的走上前去，用长猿一样的臂膀轻轻的抱住了她。　

她崔不及防的全身僵住了。我的脸轻轻的靠在她的肩头，用整个的怀抱围拢着他，我告诉自己，我要给她一个怀抱，执著而有力的怀抱。　

我能感觉到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打颤，她没有动，可是她的肢体僵硬的好像已经不会动了。　

我的心激动地要跳出来了，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一阵阵沁人的香气弥漫着我，我觉得我快要把持不住了。我想要亲亲她，那年轻，柔软而湿润的嘴唇，此刻却飘忽、胆怯，甚至带有一丝慌乱。　

时间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最终，她还是向前走了一步，离开了我的拥抱，她没有回头，只是迎着风对我说：“别这样，我不能背信于人。”　

“告诉我，”我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问。今天我一定要一个答案。　

她看着我：“你想知道什么？”　

“我要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需要有人帮助你。”　

她淡淡的一笑，笑中带着苦涩：“你帮不了我。”　

“我把自己给卖了，换取了上大学的费用。”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清澈见底，　

我的胸口如雷击一般。　

“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为了上学，我已经奋斗了这么久，我不想就这样放弃！”她的眼睛立刻充满了忧伤：“所以，离我远一点。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因为，我的未来已经被别人预订了。”　

我的心跌倒了最低点。　

她的声音低沉却有力，仿佛磐石一般坚定。　

就这样过去了，一切还和从前一样，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们每次在校园里相遇，依旧是一个浅浅的对视，就匆匆而过，浅得那么淡，那么淡，淡得让我失去了所有的勇气。淡得让我竟然越来越来恐惧对视他的眼睛。于是，一直到毕业前，我再也没有找过她，当然也没有再恋爱。　

只是，我还是常去她爱去的地方，可是每次她都是抱着书低头匆匆走过，直到毕业离校那天，我才收到她托人辗转带过来的日记，整整一本都是描写爱情的诗，每首诗下面的日期都刚好是我和她碰面的时间。　

我的心怦然而动，又迅速的沉落下去。这能说明什么？一切只是一种巧合罢了。冷漠之柔，硬于一切。　

很快就毕业了，我们各奔东西。我应聘去了一家沿海城市的公司，而她留在了本地。工作的时候，我一直想忘记她。可是记忆这个东西，却历久而弥坚。对于很多有过爱情经历的情侣们来说，所有的风景都看透之后，去山上看细水流长是最令人向往的。　

可是，这还没有来得及释放的爱情，值得我用毕生的精力来凭悼吗？我这样问自己。于是我常常驱车一个人去离家几公里以外的山上看风景。我感受春意，踽踽秋凉，我常常在山道上感受到种种香气，一如她的发香，久久挥之不去。回来后，我就只有坐在客厅的角落里抽烟，不开灯的客厅里，香烟尽处的火光明明灭灭，像极了一场碎心的爱情，若隐若现。　

于是，一年后我偷偷回了这个城市，我要找到她，我要一句话，我要带她走，我要告诉她：在爱情的轮回里，我就是那个背弃的人。我需要背弃我的前世，只想今生和她相守。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我只在酒店外边，看到她穿婚纱的样子，清纯而高雅，淡淡的脸有了一份婉约和宁静。穿过婚礼嘉宾的祝福的眼睛，她的眼神就如很多个从前一样，淡淡的看不到幸福，也看不到忧伤。　

当天我就坐车离开了这里，并发誓今生今世不再回来。　

可是今天，我还是回来了。我知道，我实在受不了内心的这种渴盼和煎熬，我需要自己的热能有一个释放的天堂，我需要看看她的生活，看看那个预支了她一生的人是否把她安排得妥当。　

几位洞悉我心事的老同学，在给我接风的当晚，也给他拨了电话。我在患得患失中，盼望她的到来，可是，临近结束的时候，我才在酒店的门口看到她，她不是来赴约的。而是和另外几个生意朋友的聚会也刚刚结束了，巧得很，也是在这家酒店。　

我茫茫的注视着她，十年了，她几乎没有变，长发披肩，风采依然，只是多了一种成熟的韵味和大方，我看着她，看她和他的朋友侃侃而谈，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大方优雅的女人就是我青春年少时，那个和我一起爬山的女孩。　

终于等到她结束了应酬，款款向我走来。我发现，我的感觉依然没有变，十年前就是这样，惊喜而慌乱，而现在，依旧慌乱不已。这么多年来，我只想要一个答案：你，幸福吗？　

杯里的咖啡，在羹匙的搅拌下，已经没有了多少热气。她抬起眼睛，轻轻说出的话让我如雷轰顶：“当初对你说出那一切，是想让你救我。”　

我惊愕的眼啊，怎么接的住这样深的情，要我说什么？我以为她的执著和坚定，是打败我的武器，却原来，是我自己先败给了自己。　

“跟我走，还来得及！让我来爱你！”我哑着嗓子，握住了她的手。　

“咣啷”一声，羹匙落在了杯子里：“不，说爱我，为什么要在多年以后？而我，等了你那么久！”她的眼泪喷薄而出，汹涌如潮水，只注视了我几秒钟，就转身掩面跑了出去。　

而当我追出门外，她已经上车绝尘而去。　

我的泪水就在汽车卷起的尘埃中肆虐而下，恣意放纵着。十年的泪，隔了多少个时候，终于泛滥成灾，淹没在我无尽的相思里。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么脆弱，我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竟然顷刻之间就轰然瓦解了，我痛了十年的一场等待，原来从来就没有接上圆口。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酒店的，只是一直到离开，我都没有勇气拨打她的电话，我只是错过了十年，就错过了我一生的幸福。　

几天后，我离开了，送行的同学和我相拥而别，随后递给我一封信。看着信封上娟秀的字迹，我的心狂跳不已。这样熟悉的字体，我曾经在她的给我的诗集中，摩挲了十年，现在看来依旧令人震撼。　

我打开信封，一张薄薄的纸掉了出来，上面潦潦草草的写着几行字：　

我走不了了。　

当我被预约我未来的人，折磨了三年几乎不成人形之时，我现在的爱人就在我极度绝望中，走向了我，他放弃了所有的一切，只为给我一个未来。他是我的救赎！　

总有些爱是要沉在心里的。我们一生里也许并不会只爱一个人，但往往会有一个人让你笑得最甜，痛得最深，会有一处美丽的伤口成为我们身体里不能愈合的一部分。　

我爱这个伤口！　

纸条轻轻的飘落，我抬眼看着夕阳，圆润耀眼的太阳就那么似火的沉下去，周围的圆晕仿佛又一个轮回。　

岁月挣扎中，改变的是青春的容颜，没有变的依旧是心境。我们那还没有来得及释放的感情，就像上山背包一样，年少的我们，过于自付自己的心，等到一心想拥有的时候，却什么都晚了。　

我固执的守着一份真情，可是我的耐性从来就没有方向感。我只是无形中落入自己编织的网，一切都不是想故意错过，但结果却出人意料。　

这个冬天是我生命里最冷的季节，我的一生就结束在这个十年里，原来，十年也可以是一生。

本文已被编辑[天下的风声]于2006-7-15　15:41:45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