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江之尾，半城山半城水，山山水水相依偎，山中楼宇高，水边柳丝垂，古塔飘晚钟,长桥沐朝晖……

一直没有离开过水墨般的小城，望着穿越城市的浩浩江水，儿时的欢乐和少时的无忧伴着回忆时隐时现，丰盈的乐趣总是引我将支离的记忆串起，串成一条缤纷五彩的链……

落水

早先外公没有岸上住房的时候，一直与外婆居住在那条渔船上，记忆中，那光景的外公外婆每年总要随着船队参与捕鱼，有时就近，有时远行，每当远行时，江边有浩荡的队伍，敲锣打鼓为他们送行，满仓归来时，翘盼的人群早已如期等候，仍记得，渔队里的家属排着长长的队伍去领鱼，那共产主义的生活也被儿时的我们提前享受了一番。

因为近水楼台，小时的鱼可没少吃，吃过的品种想必自己还真数不过来，只知道，螃蟹的鳌与爪大家从来都是不会享用的，每年，家家户户都能品尝到鲜美至极的河豚，当时的大人们都不曾告诉河豚的毒性，不过也就这么安然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那时，江里的鱼很多，对于河塘里泛着土腥的鱼，我们是从来不沾唇的。

虽然孩提时代不懂鱼与渔的不同，出于一份好奇，时常嚷嚷着要陪着外公一起就近捕鱼，当时的父亲在一个单位做文书，领导也不止一次给予提示，上班时不能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很显然，那个抱着的是弟弟，牵着的就是我，有着这样的前奏，父亲也就顺着将我送上了那条我期盼的小船，从那时起，我认识了可以固定船体的锚，也渐渐习惯了那一摇一晃看着就怕的舢板。

因为是弱小的旱鸭子，也因为水是无情的，外公外婆最担心的就是怕我落水，为了增加保险系数，我的前胸后备始终背着救生衣，这还不算，身上还系着一根结实的长长的绳，绳的一端总会拴在船体最牢固的柱子上，一来可以限制我跑东闯西，二来即便落入水中也好寻找目标，随时打捞。一次，外公一边摇橹（那时船上的橹是有支架固定的），一边准备找个最佳位置撒网捕鱼，我也不想闲着，吵吵闹闹也要帮忙，外公没办法，只好解开我的绳，安排我在里边的位置摇橹，自己则站在靠水的外边，可能是外公忙于寻处撒网，一时疏忽了我，就在外公松开桨转身离去的刹那，我被里头翘起的桨杆掀起，嗖的一声抛入了江中，因为当时我一声没吭，所以外公外婆没有一点察觉，专心致志地继续手中的活。

或许这样的经历不是一般人可遭遇，可至今确实记得，波光嶙嶙的江面映射着红红的霞光，一切都是寂静无声，那荡漾波里的感觉中，没有丝毫的害怕，能听见的只是浪花相互嬉戏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看不到我的身影，外婆尖叫起来，使劲地喊着我的小名，渐渐地喊声中夹杂着哽咽的哭声，此时，船上的空气异常沉闷，家人们都在搜索我的踪迹，寻望江面，哪里还有我的影子，至于后来是怎么在江面发现我的，已经不重要了，最清楚的就是当我被网状的捞兜捞起时，外婆一把抱住了我，嘴里念叨：“心啊，不怕！”我也若无其事地拍拍外婆说：“心啊，不怕！”

如今八十多的外公外婆早已歇憩在家，颐享天年，他们的身体仍很硬朗，时常还拿这事挤兑我，打趣我说：如果当时要是……那么现在就……

远行

自打有了一定的船上生活经历后，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怯怯笨笨的小丫头了。

外公外婆起先的全手工划桨行船，已被柴油挂桨机替代，船上多了个机舱，也多了大夫室，随着江里的鱼儿渐渐减少，船员们也在休网的时节跑些运输，补贴生活，这不，那个刚入学的暑假，我和表姐一起登上了外公的船，跟着跑运输去江都。

新鲜、兴奋恐怕算是当时占据的最主要心情，从没有随船远行过，看着江面上来往穿梭的轮船便惊喜不已，即使对方船儿刚驶过后，蔓延开来的巨浪把我们荡得左摇右晃，也还是左右寻找远方的汽笛，等待与下只轮船的邂逅。

江都位于我们的下游，水途需穿过南京，那时的南京长江大桥可是魅力四射，独具一景，想起那天晚上，船儿就行靠在离桥不远的地方，我和表姐立在船头，眺望灯火辉煌的主桥，还不停地数着桥下的墩柱，等到天明船儿行至桥的正下方，我央求外公把船开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好让我仔细瞅瞅这充满好奇的地方。如今，我们的城市也有一桥飞架南北，而且宏伟气势胜于南京长江大桥，可亲临触摸的感觉却不能相提并论。

我们的童年之所以还有清晰的记忆，与自然密不可分，一路随船远去，却是与水接下了一路情缘，收获了一路的欢笑。在船儿停靠的浅水处，我们大胆地与当地的小朋友一起学游泳，虽然一无所获，连狗刨都没学会，可于水中的感觉，带给我的是无尽的欢乐。

我们喜欢鱼儿，自己用细细的竹竿，白白的纱布，制作成搫鱼的工具，看见鱼儿虾儿在纱布上欢蹦乱跳，我们比它们还起劲，起初还将自己的战利品烹饪享用，到后来就直接将它们回放江中，再去寻找新的乐趣。

暑假的烈日格外灼人，可我们也全然不顾，无人的江边沙滩，我们追逐飞舞的蜻蜓，看见随浪打向岸边的一簇簇花生枝叶，我们便无畏地去追捕，身体随浪摇摇晃晃，直到能够用手捞取上来，摘下果壳，剥开，掰拿新鲜的果仁，一粒粒便塞入自己的口中。

那次，有一件最令我难忘的恐惧让我记忆犹新，我们的船儿返航时，在江苏某处遇上了旋涡，那天的下午，朗朗的天空就似孩儿般的突变，从晴空万里到风雨交加、雷鸣怒吼，便只在一瞬间，船儿不能停在江中央，得要找块安全的地方躲避，可偏这时前方水流中卷起了大块大块的旋涡，水中不是陆地，退无路，只有依靠勇气去战胜自然的麻烦，船行着行着，渐渐地歪斜了，那漩流的力量真是可恶至极，我和表姐躲在舱内，十分害怕，不停地从船的左舱跑向右舱，再从右跑到左，妄图以自己轻薄的重量来维持船只的平衡，一切当然是徒劳，这时只见外公异样冷静，一边谨慎地握着罗盘操作，一边指挥船头的外婆配合撑篙，外公不愧是出色的船大夫，最后带着我们巧妙地躲过了险恶的漩流，安全地驶向前方……这时雨停了，一道彩虹横贯天空，我们不由得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事后，我问外公当时的心情，他说他也害怕，但若不进，等待你的就是毁灭，而不是创伤。

打酒

四岁时的片片旧景依然在目，而最深刻的莫过于替父亲买酒。

那时的购物远非如现在的捷便，穿过羊肠般的小巷，走上一程才能来到买酒的地方，清楚的记得，地瓜酒八角一斤，就算茅台也只八角一两。父亲喝酒有些不同，为了控制自己少喝，一餐只饮二两，也就是说我每次都是手握空酒瓶，怀揣一角六分，来到比我还高的柜台前打酒。

开始我只在柜台前喊声阿姨，踮着脚递上空酒瓶，倾听哗啦啦打酒的声音，等到阿姨把装过酒的瓶递给我时，我就递上被揉得皱巴巴的钱。后来，好奇心促使我找到个搭脚的地方，爬上柜台，趴在柜台上看打酒，有时不小心还会把酒瓶碰着玻璃台面，发出咚的响声，我隐约也听店里的阿姨们说，这家人怎么使唤这个小不点来买酒，爬上柜台，我就能看见阿姨们是如何打酒的了，散装的白酒是用硕大的坛子盛着的，坛子一边放着一只漏斗，还有几个勺子，那是专门用来打酒的量勺，有一两、二两、还有半斤的，阿姨们总能根据人们的斤两熟练地使用量勺，很快就能算出该用哪个勺，每只勺该用多少次。

除了会打酒，我还渐渐地学习了有关识酒的皮毛，什么好酒的酒花呈如何状，掺水的酒可如何识别等等，因为每次的出色完成任务，所以打酒的事也就由我包揽，开始还有兴趣，时间久了也不乐意了，常常噘起小嘴磨磨蹭蹭，再也没有往日的热情，不用说，父母很快看出我的小花花肠子，于是每次总要多给一点买零食的小费，或者找零就不上交了，留作自己他用，那时还会有什么他用啊，就是往嘴里塞点吃的。

成语词典

小学初期是在子弟小学度过的，后来父亲见我有些伶俐，便把我转入一所离家较远但相对好一些的学校。

我们的语文老师是个正统的学究，自己练就了出口成章的本领，怎么也想让他的学生们都是，这不，每天天还没亮，我们便在自己种植的蓖麻树下，遵照老师的要求，开始了背诵成语词典的历程。

级级检查过关，学生们想偷懒是找不到理由和帮凶的，厚厚的字典真让人头疼，背了前面忘记后面，背了后面前面的又记不住了，心里只犯嘀咕，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老师还是那句：孩子们啊，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为了避免烈日下暴晒的惩罚，填鸭式的教育我们也只有承受，时至今日，我不敢坦言我还能记住多少成语，但是成语词典倒是始终躺在我的案头，兴起时翻阅觉得乐在其中，偶尔也有念头，每天让孩子也读上十个八个，但念及自己儿时的辛苦，就不想再给孩子平添一份压制，不过对孩子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建议，但没有标准地去执行，在我的鼓励下，孩子还真有些长进，不时卖弄着自己理解学来的成语，可又常常词不达意。

现如今，我们曾有的欢乐孩子们已很难再体会，我们再也不能将我们的沉郁全盘递传给孩子，我们即要把握引导孩子成长的方向，也要注重培养情感和知识获取的方式。

透过开满星光的夜空，依稀缅怀点滴的往事，奶奶的轻罗小扇和精致的饼干筒、房前桑树屋后葡萄架的诱惑、星光下的小鬼游击队、没有睡眠的除夕……

想给记忆的链打个结，可总不能，因为串起的思绪还很悠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