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芒种,队里的一百多亩小麦说焦就焦。本来麦棵就稀,这一焦,就更难割。钟敲得要破,男女劳力全出动,进度还是很慢。队长喊破嗓子,本来就吃不饱肚子的人们,各个瘫了一般,说什么也生龙活虎不起来了。麦焦在地里,人们都一样的急。虽然到底每人不过分上四五十斤小麦,而一家人的生活,就全指望它维持了。
偏偏在这麦忙时节,父亲病倒了。躺在床上,不停地责骂自己不争气,不该在这时候生病。如果被大家怀疑逃避劳动,该多没面子啊!父亲是个很讲究面子的人。
母亲劝父亲,病到身上就够苦了,还想那么多干啥?去大队卫生所,为父亲取了几包草药,煎了,喝了,却还是不见好转。母亲问赤脚医生,父亲患的什么病,医生却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天晚上,好好的月亮,吃过晚饭,我和姐姐就睡了。没睡下一会儿,母亲从外面急急地跑回来叫我们:“快起来!快起来!”
我和姐姐望着母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说:今晚都跟我去地里割麦。队里要蒸白馍,去割了就有份儿,大人两个,小孩一个。”听说要吃白馍,我和姐姐就精神了。
父亲有气无力地说:“都是十多岁的孩子,就别折腾他们了。要去,不如我撑着去好了。”
“你那半死不活得样子,说不准还不如孩子利落!”母亲说完,就带上我和姐姐出了家门。山里的地块小,最大的也没五亩地。而这一晚上,家家出动,一道冲子,都成了割麦的人。只听到一片“嚓嚓”的割麦声。
一开始还都卖力,到了后来,就有人坐下来偷懒。队长挨地块儿转悠,不停地鼓动:“都加劲干啊!过会儿白馍就送来了,大家吃个饱!”
半夜的时候,人们实在没了力气,队长终于发了收工的命令:“都到路边等着,准备领白馍吃!”跟在母亲身后,我听到母亲低声自语:“你爹没病就好了,又可以多挣两个白馍吃。”
穷归穷,山里的百姓还是很规矩的。自觉地排成两队,队长一个一个地发,拿到馍的,就站到一边去。
我和姐姐紧跟在母亲后面,随着长队,慢慢地向前移动。想着马上就可以吃到白馍,心情特别的激动。轮到 我们了,母亲从队长手里接过四个白馍,先掰开一个,给我和姐姐一人一半,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准备往回走。这时候,就听到身后有吵闹声。转过身去,月光下,只见父亲站在馍筐前,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而队长手里的两个馍馍却不肯递过去。
“既然割麦了就该分馍馍!”有人打不平说。接着大伙又是一阵的嚷嚷:“来的就有份儿,凭什么不给?”
“好吧,大家说了算!”队长终于把馍递给了父亲,又补充一句:“病好了,明天就下地割麦好了。”
父亲走到我们跟前,什么也没说,我们一家人默默地往回走。
“今晚我真的丢尽了脸面啊!”快到家的时候,父亲低声地说。
母亲安慰父亲:“别想那么多。这年头,为了一张嘴,还讲个啥体面啊!只是今晚,你不该偷偷来割麦。身子要紧,你也得为我们一家老小想想啊……”
最后,母亲竟泣不成声了……
-全文完-
▷ 进入风雨心仪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