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读五年级。教我的老师，是从城里来的知青，我们叫他方老师。方老师讲课认真，课余时间又要教给我们一些乡下孩子从没有玩过的游戏，很讨我们的喜欢。

那是一个阴雨天，已经过了上课的时候，方老师还没有到。我们一群孩子们都站在学校门口，议论着方老师为什么还不来，是不是病了？有人就提出要去知青点看方老师。这时候，支书五爷走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五爷把我们叫到屋子里，象他平时开群众会那样，先讲一通阶级斗争新形势，我们这些孩子们根本听不懂，又干咳嗽了几声,说：“这也是革命的需要。方老师有点阶级问题，不能在教育的舞台上干了，现在就有山杏当你们的老师。大家欢迎！”我们就拍起了小巴掌。可是山杏老师站在门口，羞涩的样子，就是不肯往讲台上去。五爷说，山杏啊，快过来给同学们讲几句话！这时候她才蹭蹭地来到讲台上，憋了半天，只说一句，我叫山杏！脸红脖子粗，又没有词了。惹得大家哄然大笑。

关于方老师到底有什么问题，我们这些小孩子也无法寻根究底。尽管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山杏老师，可也无法改变眼前的现实。我们还是一口一个山杏老师地叫，听他给我们讲数学，跟她读课文。

那年月，学校并不重视学习成绩。一个星期总要开几次会，听老师读报纸，又有劳动课，根本就没有学习的时间。在这以前，我们已经换过几个老师，在大家的印象中，都没有方老师教的好。而面前的山杏老师，可算得上最糟糕的一个。她带领我们读课文，错别字一大堆，连最简单的字也读错。这时候，就有学生站起来纠正，山杏老师，你把那个字读错了。方老师可不是那样教我们的！山杏老师站在课堂上，那尴尬的样子叫人可怜，面红耳赤，望着大家，泪水在眼中打转。

自打山杏当了我们的老师后，黑蛋总是时不时地来学校纠缠。黑蛋是个半语，心眼不够用。即使这样，也没有人敢拿他取笑，因为他是支书五爷的独生儿子。有一回，我问黑蛋，你为什么总来学校呀？不好好劳动！他说，我来找你们的山杏老师呀！我说，谁稀罕你！他说，我爹说了，要讨你们山杏老师当老婆呀！惹得在场的人们哄的一声笑了。山杏老师正好赶到，她什么都听到了，我们看到她跑到不远处的一个树林里去哭，过了半晌的时间才回到学校，她的眼睛都有些红肿了。

方老师离开学校以后，就从没有回来过。同学们都很想念他。不知道咋的，有时见到他，我们想热情地打招呼，他却怕见我们似的，随便应一声就匆匆地走开。大家清楚，以前方老师是很喜欢我们的。后来才听大人们讲，方老师离开学校后，整日抬不起头，还一个人偷偷地哭。他恨支书五爷、恨山杏，他不想见到任何人。

可是后来有一天，方老师来到学校，他对大家说，要听山杏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做个好孩子。山杏老师站在一旁，看着方老师，很深情的样子。说来也怪，以后山杏老师给我们讲课，真的提高了不少，不再象过去那样差三错四了。我们也真的从心眼里喜欢上了山杏老师。

五年级后半期的一天早晨，我还在被窝里，父亲从外面回来了，神色慌张地对母亲讲，队里出事了！胆小的母亲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父亲说，小方把山杏拐跑了。气得五爷七窍生烟，派人到处乱找。真要找回来，怕要出人命的！母亲舒了口气说，山杏夜里总是去找小方，说是学习，我就怕日子长了没好事情。不过山杏和小方就般配。亏他五爷想得出来，山杏真要嫁了黑蛋，那才是活活糟蹋人呢！

山杏和方老师的事情，在山村里的确沸沸扬扬地闹了很久。后来，我们又换了一个女老师，日后果真做了黑蛋的婆娘。读初中时，父亲托人把我转到了镇上，父亲不平地说，大队的学校，都成了大队干部挣工分的大块田，怕是难长出好苗子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有山杏和方老师的消息。有人说，那天他们怕支书五爷派的人追上，就跑呀、跑呀，反正是越远越好。有人见到他们是朝西边方向跑的，就有人说，他们一定是去了西藏！反正，他们一定受了不少的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