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村有两棵大枫树,我们都叫它老枫树。一棵正在我家门口,另一棵长在屋上首的池塘边。两棵大枫树相互辉映,为不大的村落增添了不少神秘的色彩。
老枫树像两位饱经风霜的世纪老人,高大的身躯足有几十米,粗大的树干七八个人手拉手还围不拢。据爷爷听老人说,这两棵老枫树是我们村的见证,据说老祖宗在这里定居时就有了,据此推算,树龄少说也有五、六百年了。
两棵老枫树之间相距上百米,但枝丫交错,冠如巨盖,遮天蔽日,形成了一个偌大无比的大凉棚。夏天,太阳毒烈,它给整个村子带来了凉爽,每到中午,村民们便拖儿带女到树下纳凉、午休;秋天,在金色的阳光照射下,红叶映天,墨客骚人常会于此,有的吟诗,有的绘画,常常是留连忘返。就连树上结的枫球,也是人们喜爱的良药,如果有谁皮肤过敏,只要用它煎水一洗,包准比灵丹妙药还灵。
我家门口的那棵老枫树的树干中间空了,根部有一房门大小的洞门,内面犹如一间小房。树洞里面不知什么年代被人们供上了神位,每逢初一十五,村民们都来这里焚香烧纸,叩求平安。记得小时候大年初一还跟爷爷一起到树洞口磕过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树洞中的神位被造反派破了四旧,从此香火就大不如前了,有人就曾把它当牛栏,当猪圈。但谁家要是孩子晚上吵事,或低烧失神,妇道人家还是会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前来焚香化纸祈求平安。老枫树不但是全村村民的精神寄托,而且还是人们的心理医生。
池塘边的那棵老枫树可能年代更长,给人有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离树根部不远有一股清澈甘甜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池塘。每到夏季,甘甜的清泉就是全村人的冷饮,只要你喝上一口凉溲溲的甘泉水,霎时就会令你心舒气爽,凉意倍增,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
老枫树又是喜鹊的天堂,它们用枯枝垒起一个个剌猬般的窝巢,外表看来似乎并不怎么美观,而密聚的窝巢则构成了一种无比美妙的风景。喜鹊是受人们欢迎的吉祥乌,虽说它们天不亮就叽叽喳喳地把人们吵醒,村民们还是乐意与它相依为伴,人鸟共处,其乐溶溶。
每到春夏之交,成群结队的野蜜蜂就到老枫树上安家筑巢,它们劳碌奔波,永不停息。飞进飞出的工蜂,随看翅膀的高频率震动而发出嗡嗡的蜂鸣,犹如那悦耳动听的交响乐,令人陶醉。它们是一群善良勤劳的群体,是劳动人民的化身,是勤劳致富的階摸!村民们历来以与喜鹊蜜蜂和睦相处为荣,多少年,多少代,在这里演绎着人、鸟、蜂和老枫树和谐共存的美妙风景。
老枫树伴我渡过了金色的童年,它是我成长的见证。它目睹了我从顽童变成军人,又从赤子成长为大厦的一根椽衬。它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同时也给我留下了终生的惋惜。
事隔二十年,我第一次踏上了故乡的黃土,路,依然弯弯曲曲,坑坑洼洼;山,却旧貌不复,满山的茅草取代了昔日的绿树青山;村子也比往日更破旧了,最让我心痛的是不见了我魂牵梦绕二十年的老枫树。忽然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失落感向我袭来,我反复地问自己:老枫树都不在了,你回来还有意义吗?
同行的堂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唠唠叨叨地向我讲述着老枫树的故事:
“一年夏天,老天就像穿了孔,一连半个多月下着瓢泼大雨,山洪裹着泥沙冲塌了塘岸,屋上首那棵老枫树的根也被淘空了。一天中午,突然刮起了一阵龙卷风,老枫树像一个站立得太久了的老人,忽然精力不支,向西一歪,哄然一声巨响,顷刻之间扑倒在地。长着的时候还看不出,倒下来后,树干足有一层楼高。人们原以为老枫树空了心没什么用,没想到空了的地方膘还有一米多厚,做案板、做砧板都是世间少有之材。树枝大的一米过心,木质瓷实暗红,是做砧板的上乘材料。队长与县土产公司签订了砧板销售合同,回来后组织全村人干了两个多月,做成的砧板拉了几十卡车,换回了六、七千元,把队长喜眯了眼。
两棵老枫树倒了一根,另一根就显得孤零零的了。每当北风吹起,就发出呜呜的叫声,似悲鸣,似哭泣,人们也不免为之悲伤。可就是孤树在寒风中发出悲鸣的时候,队长却打起了它的主意,名义上是为架电线筹款,暗地里是想从中捞一把。老人们听说要砍老枫树,都柱着拐棍到队长家说情,可是队长仍是一意孤行。
砍树的时候队长的确动了不少脑筋,为了有效利用材料,他决定先伐枝丫后伐树干,像剃光头似的,自下而上把树枝一根一根地伐下。前后花了十多天的时间,树技被剔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根一米多粗的大树枝孤零零地挺着,倔犟地和人们较劲。
树快要伐倒时,队长怕树干倒下来打坏了队里的仓库,就找来了十几根又粗又长的麻绳,一根一根地连结起来。一头栓在树梢,另一头由十几个壮劳力拽着,希望把老枫树拽着向空地倒。他站在最后面,为了便于用力,他把绳子在手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用绳子在腰间系了个死疙瘩。树下几个汉子汗流夹背地锯着,好久好久,大树终于要锯断了,不断地发出“啪、啪、啪”的响声。队长大声呼喊着,“用劲拉呀!不松手呀!……”,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咔嚓”一声巨响,粗大无比的树干丝毫没有犹豫,挟着惊雷般的风吼,从几十米高的高空向仓库方向直扑地面。拽着绳子的人们一看不对,急忙松手,才幸免遇难。唯有队长,因绳子系在腰间,霎时像空中飞人一般,被抛向了半空,接着又重重地摔下,‘啪’地一下肋骨被摔断了七根,仓库也屋倒墙塌。后来老枫树卖的钱还不够修仓库和队长的医药费,村民都说这是神灵发怒给他的惩罚。”
两棵老枫树没有了,村前村后的皂角树也没有了,人们赖以避暑的最后一点绿荫也消失了。从此,人们失去了荫凉,喜鹊失去了窝巢,村庄失去了绿色,秋天失去了红叶,土地失去了生机;泉水干涸了,池塘干涸了,人们没有了欢笑。我想,这大概就是大自然给人类的惩罚吧?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6-7-13 8:50:5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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