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那个一直健朗的老人忽然一病不起，平日里被我视为噪音的那爽朗的笑声，再也没有了，整个走廊显得空荡荡。昨日和他的女儿聊起，异常难过。“父亲说过，人啊，年轻时拿命买钱，老了就要拿钱买命，弄得好算是福气，弄不好人财两空……”原来老人早就参透了人生的无常变故。还有什么比生命更脆弱呢？

一直以来，我欲揣测人到了耄耋之年时的心境，可不管怎样形容似乎都显得那么浅白。“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从苏轼对亡妻的感情中渐有体会，人一旦去了，多少相思愁肠都只能付“明月夜、短松冈”。

不喜欢岁月漂流过的颜色。很小的时候，看到母亲捧着与旧友的照片潸然泪下，不解。而今仍然想洞彻那些深深浅浅的鱼尾纹中的玄机，终是不悟。但我也知道，有些东西，放在心里想想就好了，正如渴望回到年少的时光，自知是回不去的，那段记忆才成为生命里卓绝的痛苦的美，才弥足珍贵。

过往的岁月，不管是云淡风轻还是五彩斑斓，都已经永远穿越了单薄的青春，我象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手足无措。每个清晨醒来，都试图在脑海里搜寻一点令自己快乐的理由，结果只剩被自己撕扯和挖掘之后的空洞无力。不知道那种寥落的感觉源于何处，总能感到生命的季节在悄悄远遁，却停不下来。生活没有让我成为一个喋喋不休的人，也没有给我足够的坚强永不言痛。

人的一生就象在闹市里，车水马龙中观光风景，每个人也都在悉心打点，很怕错过了经营的最佳时机。世事沧桑起起落落，收获各不相同。人们都有趋乐避苦的心理，都晓得对福对祸要有一颗平常心，真正做到又谈何容易。真想，能有那么一刻超脱，象秋日天宇的闲云，对俗世悲欢扰攘，无动于衷。



想起白日里同事闲聊，引出有关母亲的话题，说的最多的都是母亲年迈后的唠叨和多病的身体。只有h神色黯然。她忽然插了一句“有个妈能骂你，真是天下最大的幸福。”众人一时无声。都知道她的母亲早已过世了。话题再没被提起，不只是照顾h的情绪，我想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了。

孩提时代，母亲是一根线，牢牢牵着你，让你寸步不离；长大后，母亲是一双目光，远远注视着你，知道你不愿让她靠近；结婚后，母亲是一张嘴，细细地盘问你好吗他好吗……我们是不是都有过那样的时候？在匆匆忙忙的行走中，会突然停下来，为一些没能说出的话一些没能做到的事而惋惜。在这些惋惜里，有多少是给母亲的呢？

那天无端地和母亲说起生死，莫名地伤感，说英台化蝶后尚可比翼双飞，三毛把自己交给一条丝袜后魂魄还可以重回撒哈拉沙漠，而我呢？就在那一瞬，我看到母亲借故转过身去，来不及擦掉眼角浑浊的泪。一种深深的愧疚感抓得我几近窒息，原谅我啊！母亲，女儿只是很怕，怕这逝水流年，怕我们都匆忙老去，怕我来不及说出那句“我爱你！”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话就象魔符一样缠绵着我。冰心曾喻母亲为荷叶，自己是红莲，“心中的风雨来了，除了你，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愿每个人在有着荫蔽的时候都能珍惜。



揣想，站在人生的最后一个路口，卸落跋涉而来的累累风尘，日子会再度黑白分明，而心中念念不忘的亦不敢轻易碰触的，是不是那曾经流光异彩的璀璨年华。流沙般的岁月掩埋了多少悲欢离合，能在古稀之年惦念的，又会是哪一段尘缘。郁在心里的结，会不会都是那些阴差阳错没能实现的愿望呢？

如果上天眷顾，我也会有两鬓皤然的一天，也会在多年以后的暮烟残照里，再次想起曾经的一些细枝末节，会因心头那一种倏忽而过的感觉而老泪纵横。然而想回头是不能了。

那么，趁还来得及，做该做的事，说想说的话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