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地拾鱼算句俗语，形容好事来的太过容易或讥讽那些总想不劳而获梦想天上掉下馅饼的懒汉。不过凡事得讲个机缘凑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我若说我就碰上过旱地里拾鱼的好事，你信吗？说实话，我确实经历过，那感觉，怎一爽字了得!

七岁那年暑假，我随四舅回外婆家，正赶上连日大雨将鲁西平原的黄河故道浇成了一片水乡泽国。黄黄的洪水接地连天，姥姥的村子像汪洋中的一座孤岛。上年岁的人都愁的唉声叹气，担心这水久而不退，一年辛劳颗粒无收，入冬就该背井离乡逃荒要饭了。

面对这漫漫无际的洪水能呲着牙笑出声的也只有小伙子和孩子们了。这是永远都在盼望生活变化，环境改变的一群，渴望日日都能有新奇，天天都出新鲜事儿。可惜，那大水不久便退去了，湿漉漉的沙地在焰焰烈日下又蒸腾起闷热之气。遭了水淹的芦苇疯也似地往上窜，那苇叶子一改往日柳叶似的细长，长的巴掌般宽大，尺八长，墨绿墨绿的，可是包棕子的上好材料呢。于是家家闲下来就往芦苇地里跑，去采摘苇叶，除自家留用或送外地亲友外还可上集叫卖。

那芦苇荡方圆几百里连绵不绝，且有野狼狐狸出没。路不熟的往往一头扎进去就再也摸不出来，特别在没日头的阴雨天，方向难辨，抬头只见被苇絮子摇乱了的灰蒙蒙的天空，四围芦苇皆高挺如墙，密密的黑黑的，风吹过，沙沙若泣。而远方的芦苇亦在风中起伏似潮，低沉的怒吼滚滚传来。哪儿会突然跳出一只青蛙，呱然一声跃起多高。头顶上一群群蜻蜓，花花绿绿像大空战般舞成一团。女人孩子皆不敢贸然深入，只能在边缘地带采摘。

四舅是村里有名的机灵鬼，最爱躲开众人单独行动，且总能找到最佳的采叶地点，每次都能采到比别人又多又好的苇叶，常常是集市上的俏货，惹的人人羡慕。他的每次行动都搞的像次游击战，什么时间，去什么地点，走哪条路最为隐蔽他都设计的滴水不漏。

那天中午趁人午睡之际，四舅拉上我背上箩筐躲躲闪闪地钻进芦苇荡。荡子里显然比旷野里要幽暗许多，弥漫着潮潮的苇子的清鲜。大水退去不久，沙地上依然潮湿，低洼的沟坑里还积有浑浑的雨水。四舅摘柄苇叶噙在嘴里，仰面朝天稍一用劲，一串婉转而华丽的鸟鸣就悠然飞出，惹得高天上飞翔的云雀也和着欢唱。

四舅正拨开芦苇往前走，忽然驻足，支楞起他那对大而薄的招风耳细细地听，显然，就在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乱乱地跳，扑扑塌塌闹成一片。四舅警觉地攥紧我的小手猫下腰，小心翼翼地循声前行，眼前蓦然一亮，在一片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空洼地上，那么多大鱼小鱼在绝望地挣扎。它们或蹦或跳或用尾巴无望地拍打湿湿的沙地，或奄奄一息地张大嘴巴无声地求救。很明显这儿的水刚刚被灼热的阳光晒干，那些从四面八方随最后的积水流窜到此避难的鱼儿们一下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被死神团团围困。四舅的眼珠子瞪的差点掉到地上，嘴巴也像死鱼般张的老大，眼前的情景让他呆傻了好半天。这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们欢叫着扑将上去一条条捡拾，又哪管身上沾满鱼鳞和令人窒息的腥气。意外之财给了我们意外之喜，我们足足拾了有四五大筐，在那空地中央堆起小山似的一堆，大大小小的，此时都已命归黄泉。有一条大鱼，嘴张开像个碗口，抱起来几乎和我一般高。四舅做贼似的将鱼装进箩筐，上面又盖以苇叶，往家背了两三趟。最后还是大舅推了辆手推车，两人估捣至天黑才算完事儿。

村里人都夸四舅有福气，艳羡的直咂嘴儿。

那些鱼，姥姥给街坊邻居都分了些尝鲜，而四舅他们则是上顿下顿的吃。几个舅舅那几天都盼着开饭，顿顿小酒盅扣在鼻梁上，滋呀滋的响的馋人。

姥姥说她活这么大头次见这么多的鱼，吃这么多的鱼。说这些时她笑着，眼圈却红红的看着挂在堂屋中央壁上外公的像。那像是外公当年当县抗日游击大队队长时照的，穿一身笨拙的带补丁的棉衣，当胸交叉挎着两把盒子枪，样子很威武。脸瘦瘦的，那细长的眼睛盯着外婆，外婆就落下泪来。你姥爷命苦呀，一辈子爱吃鱼总想够够的吃一顿却未能如愿过。就捡条最大的盛在盘里，在上面直直地插两根筷子，恭恭敬敬地供在那像前。

外公好像也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