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运河的河坡上有片闲地,是多年里河水冲刷荡涤的成果。这些年,河水几乎年年断流,只有夏未秋初上游连降暴雨,这河里才能涌动起滚滚浊浪,汹涌澎湃地溢满河床。
我的老邻居刘成下岗后无事可干,闲的无聊,就扛把铁锨跑到河坡上开起了小荒,想利用秋未夏初这段断流的时间种季小麦,能收多少收多少,总强似闲呆在家。秋里撒下种子,到春上,那麦苗竟绿油油的随风起浪了。风调雨顺地到了春未,那麦子就深及齐腰,开始吐穗扬花,满河谷都飘散着青幽幽醉人的清香。刘成好像一下找到生存的价值,时常蹲在田边,泪水盈盈地望着那碧水一般的麦子出神,感到这世上还是土地实在,只要付出汗水,她总不会亏待了你。
和刘成一样渴望丰收的还有那一群群的麻雀,每天飞过这片麦田是时它们都很高兴,经过一冬的饥寒交迫,马上就有香喷喷金灿灿的麦粒吃了,而且麦子熟时,它们的小宝宝也会纷纷出壳,那饱含乳汁的嫩嫩的麦粒,可是宝宝们爱吃的佳味哟。
麦子刚刚灌浆,它们就成群结队的飞来,落在绿绿的麦穗穗上啄食那翡翠般的麦粒了。吃的心满意足还不忘含的满口满腮带回家中,又叽叽喳喳把这上好消息告诉左邻右舍,天一亮大家就你呼我唤吵吵闹闹兴高采烈地往河坡麦田飞。
刘成也就开始了一场艰苦卓绝的麦收保卫战,围着麦田又喊又叫地驱赶麻雀,并时时拾起地上的土圪垃像战士投弹那样四处投掷。
麻雀们自有它们的一套,神出鬼没地和他玩起了麻雀战。想当年八路军游击队就曾跟它们的老祖宗学过这套战法。声东击西敌进我退,与刘成周旋的昏天黑地,生生把刘成累的吴牛喘月,躺在地上一动难动。
回家他连夜赶制了一个稻草人,趁天没亮插在了麦田中央。那是个戴顶破草帽的老农,规规矩矩的呈十字而立,一手擎根细竹杆,一手还托只大烟袋,很和蔼很生活的样子。刘成对自己的作品左瞧右看好一阵才满意地离去,美美睡了一觉。
中午再去田里,那情景差点没把他鼻子气歪:稻草人上落满吃饱喝足后正谈情说爱的麻雀,见刘成疯子似地扑将过来才喧哗着轰然飞去。唉,麻雀们根本没把他的老农放在眼里,竟然在那老农的头上身上拉满一泡泡灰白相间的大便。刘成吸着烟,气恨恨地在那里守到日薄西山群鸟归巢,才扛上他的稻草人悻悻地回家。
麻雀们再度光临,在青白的晨光里发现昨天那个饱受它们欺侮的老农早已下岗,代之立于原处的竟然是个头顶大盖帽的警察,银光铮亮的帽徽在朝霞里闪闪发光。麻雀们皆惕惕然,心惊胆战地绕着麦田飞了一圈又一圈,迟迟不敢落下。可一夜难耐的饥饿又使它们不忍离去,就试试探探地在田边偷食,还不时看那警察有无反应,担心那警察会猛然间挥舞警棍皮带向它们扑来,或麻利地从腰间掏出手枪朝它们一通乱放,那可都是要命的家伙呀。一会儿又一会儿,那警察依然雄赳赳地立在那儿,并不理会它们,大家这才大着胆渐渐深入麦田腹地,放心大胆地啄食了。麻雀们心照不宣,吃饱即飞,没谁敢落到警官身上找不自在。
刘成远远看见警察身上只鸟未落,就深为自己的聪明得意,看来警察的威慑力不可小觑,哈哈,连麻雀也是怕的呀!可当他懒洋洋的走到地头,麦田里竟轰然一声腾起一团乌云似的麻雀,黑压压将那偏西的日头都遮住了。
刘成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那一夜,他失眠了。
半夜里,他肯定是见我尚未歇息,就趴到我窗台上向我诉说心头的苦闷。我开玩笑说:人家都说农村的乡镇干部最是厉害,百姓畏之如虎,你何不做一个那形像?
无计可施的刘成果然找出穿旧的中山装,充分施展自己那点美术功底,将那稻草人做成一凶巴巴腆胸叠肚的乡镇干部模样,双手卡腰地站在麦田中央,像正深入田间视察工作。
这一次,刘成再没发现成群的麻雀前来偷食,每次去田里,都是静静悄悄,连天上都不见一只麻雀飞过。他颇感激我的创意,许下麦子下来要送我麦仁儿煮粥。从此就时常见他嘴里吹着流行小调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听见他在自来水笼头前豁豁的快乐的磨镰声。
奇怪的是当他开镰收割时竟会一脸愁容,他拉我去他的麦田,哭丧着脸让我看那一个个大大的麦穗。好生奇怪,几乎所有的麦穗都已被麻雀吃剩的只有少半拉。刘成很是不解:我常来看的,没发现有麻雀呀,这干部看上去也是满尽心尽责的。
是啊,看那稻草人,依旧競競业业地矗立麦田中央,依旧那样神气十足的样子,满面春风里含着凛凛然不可冒犯丝毫的威严。
2006,7,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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