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是一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庄。小时候,每当看到操着浓浓方言的外乡人一来,我们就会感到一阵阵的新奇,不亚于看到了外国人,毕竟他们带来了异乡新鲜的空气。
货郎担儿
“梆梆梆”的拨浪鼓响了,还不等他沙哑的“剪头发——换针”的沙哑声喊出来,就从各个角落里,像鸟儿一样窜出了一群腿脚麻利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欢呼着涌过来,登时把他的小摊子,围个不透风,叽叽喳喳地指着叫着,嚷个不停。
然后是婶子大娘们说说笑笑地陆续而来,此时的小货郎成了女人和孩子眼里的明星,我们都叫他“货郎担”。面对花花绿绿的物什,大家看得眼花缭乱,手里拿着积攒的头发,微笑着在那分隔成几层的物品里,挑来挑去的,不知道该买哪个好了。母亲她们把挠着针头线脑挑三拣四的,女孩子们只对胭脂红粉感兴趣,看着看着,羞涩地抿了嘴,脸上就好像涂抹了一层天边的云霞。孩子们的眼睛,则紧紧地盯着那些精致而小巧的玩具,拨浪鼓、口哨、小刀子、晶莹剔透的玻璃球儿……还有罐子里馋人的糖豆豆,白的,红的,绿的,五颜六色的染花了多少只眼睛,个个像贼一样瞪得溜圆,射出执着的光来,不小心哈喇子就“啪”地滴落到了摊子上,惹得大伙纷纷哄笑起来,如“扑棱棱”放飞了一群鸽子。
等“货郎担”的挑子一颤一颤地走远了,我们还在痴痴地目送着,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更不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来。
所以每当“货郎担”来,庄子里总要欢笑一阵的。孩子们愈发感觉每天母亲梳洗后往墙缝儿里塞的碎头发太少了。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扯着自己总也不见长的头发着急伤愁,要想用我的头发,换取诱惑我的小东西,该等到什么时候呢?
其实他卖的东西,村南的合作社里也有的,但那里是不能用碎头发换取的,而且那里有高高的柜台,小孩子们够不着往里面张望,里面的营业员也没有“货郎担”的和气,脸儿总高高的仰着不多理会人,他们常年累月地坐在里面,被我的父亲称为“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地享福。”他们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羡慕的“公家人”。我想的最多的是:他们随时都可以把里面所有好吃的品尝个够!所以我就下决心好好学习,想将来也成为像他们一样的公家人,而不必像“货郎担”一样,疲惫不堪地被一根扁担压着,顶风冒雨走四方。
炸爆米花的
炸爆米花的好像总是在黄昏时来,然后连夜工作的。
一个小灶台,上面支架个带把手儿的圆肚子铁罐,铁罐后边连着一个长长的布袋子,只见他用铲子往灶台里送煤了,红红的炉火开始慢慢燃烧起来,映红了他一张古铜色的脸庞,也照亮了黑夜里一大片快乐的地方,四下里跑的都是孩子,欢快的叫声响彻了夜空,有的孩子在有规有矩地按次序排着队,把自家碗里的玉米豆,倒进那个铁肚子里,然后站在一边,静静地等候,他左手不停地摇着铁罐,让它在旺旺的炉火里,接受均匀的炙烤。几十分钟后,我们最害怕的事就发生了,炸爆米花的站起来,一手紧握把手,一脚猛地向那个圆肚子跺去。只听“嘭”的一声炸响,犹如霹雳一样,我们小孩子早惊叫着捂严耳朵,跑得远远的,等响声过后,再蜂拥过来,帮炸好的小伙伴,从那长长的袋子里,往外收玉米花。看到刚刚还一碗的玉米粒,变戏法似的被放出来后,像朵朵盛开的小黄花,蓬蓬松松地盛满了簸箕或者小筛子的时候,我们个个眉开眼笑的,个个抓起一大把,往嘴里塞,甜香的滋味美化了我们长久因吃糠咽菜而一成不变的味蕾。一声巨响,膨化了玉米,也催大了我们心中的快乐。
如今的街头,也有爆米花出售,那是用机器制作的,我从不买,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却也说不清楚。
说书的
小时候是很少有娱乐活动的,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没有自己喜欢的书看,物质世界一无所有,精神世界一片荒芜,每天都是枯燥无奈的。即便看场露天电影,也要等到哪家有喜事了才演的,那年月,有喜事的时候总是很少,所以看电影便也成了奢侈的事,而能听游乡的来说书,更是新鲜的很。说书的一来,村支书就提着编织袋到各家收玉米,作为给他们的报酬,大家都乐意地支持,几斤玉米换来人家口干舌燥的精彩演示,伴随我们度过几个原本漫长而无聊的夏夜,值!
我和小伙伴们搬着小凳子,一早地坐到前排,只等那说书的拍上一通惊堂木,不紧不慢地说:“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我们就开始乐呵呵地听了,那清脆的唱腔,押韵的语言,到位的手势动作,扣人心弦的情节,热烈地吸引着一个孩子好奇而充满想象力的心,后来我对于文字的爱好,是缘于他们精湛的表演给我的萌动吧?我总是被故事里的人物曲折的命运牵动着情感,暗自赞叹着他怎么能不停地说上一个晚上,除了喝口茶停顿一下,几乎都不会有卡住的时候呢?而有时来的竟然是盲人,他“目不识丁”,又是怎么把一本书都刻印在他脑海里了呢?长大后学了古文《口技》,才知道我们的祖先早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人了,对于很多民间艺人的绝活,我只有瞠目结舌地佩服的份了,那是我们民族艺术的瑰宝啊。
钉锅的
“钉锅轱辘锅……”每当路口响过这样的吆喝时,就看见一个或几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头上顶着、手里掂着从别家收来的烂锅,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那是锅底的灰,不小心抹到了脸上,但丝毫不能遮掩他们的调皮可爱。他们说是从安徽过来的,家乡闹灾情,就出来混口饭吃。他们只是跑着揽生意的小伙计,师傅在村子的某个地方坐守,把收回的破盆烂锅整修着。
有时我就会看着他们修,一个漏水的锅,在他们手里,叮叮当当地敲敲打打着,三下两下的就可以用了,虽然钉了补丁,但能接着用就好,就像一件破旧衣服,被母亲千缝百纳后,依然让老大穿了老二接着穿一样,苦难的岁月里,一切都是这样凑合着过。
母亲很心疼他们,总说:“小孩子家的就出来这么远,‘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多可怜人啊。”饭做好的时候,总要从我们紧巴巴的口粮里,盛出来一碗让我给他们端去,等我端到的时候,常有其他的孩子相继也端来了,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们满意地笑了。
看到他们那么小的年纪,就被迫辍学,离开父母温暖的怀抱,背井离乡地出来闯荡,我也不由得替他们心酸,愈加珍惜我虽然贫寒但拥有亲情的生活。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早日学会修补的技术,也做一个有本事的师傅,学会一技之长,照样行走天下,也好弥补不能上学带来的欠缺。
庄子里来的外乡人还有很多,诸如“染布的”,“磨剪子的”,“剃头的”……枚不胜举,他们都是身怀绝技闯天下、靠本事吃饭的手艺人,没有人敢小瞧的。他们用自己绝妙的技艺,给了我们很多帮助,带来了很多便利,也丰富了我的童年生活。如今再回故乡去,他们早已销声匿迹,家乡富裕了,经济发达了,他们和拥有的本事已作为一个时代的产物,永远留在了过去,但每每想起,都有一种纯朴、厚重的情感涌上心头,慢慢地浸软了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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