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又是一阵雨丝随风闯入,打湿了桌子上一本新买的张晓风散文集,那是我最喜欢的书,我飞快地用力关上窗。外面又是倾盆大雨,透过窗口,看到雨水已经漫过那条街的转角,有车疾驰而过,飞溅起一道道很绚丽很精致的水帘。
其实是很喜欢雨的,只是不喜欢雨季过后仍旧是雨天,这种湿漉漉的沉重总会让我有心欢喜却又无力消谴,这能不能算是生命中所不能承受之轻呢?
身在另一座南方城市的你,此刻是否也在记恨雨天的无奈呢?记得你曾说过,生在雨季的你,却不是喜雨的一族,你说雨天太伤感,你所见过太多伤感的故事无不与雨有关,就连你自己的分手也是在那个霏霏的雨天。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告诉我很多关于你们的故事,我当然可以从你的语气里听出你曾经向往的幸福,那时的我,只在心里祝福你们。你轻轻地说,我静静地听。后来你话锋一转,说你和他已经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我讶异于你的平静,更惊诧于骄蛮的你竟然只会记住他的好。你变了,我细细说道。变得怎么样了?你能感觉出来吗?你学着我细细的声音地问。好像是有点成熟了吧!我说。你没有回答,只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从电话里我听到你的屋外有雨“嘀嘀答答”地落着,或许还掺杂有你默默啜泣的声音吧……挂了!你终于用两个字打破了沉默。我手握着电话像往常一样在这端等待着听筒里传出的“嘟嘟”声。这次你先挂吧,我想听听你挂断后的声音。别,还是你先挂吧,那声音就像你身后的雨落一样,没什么可听的!我坚持道。不要,我要听嘛!我仿佛看到你撅起小嘴生气的样子。
你怎么可能听得出来呢?以往,我,你曾经的那个他,以及所有包容你的人给你的只是快乐,微笑,因为我们大家都要你幸福。可是,那里面有孤独,落寞,还有许许多多你不曾感受过的感觉,这些,你能一下子体会出来吗?
我不忍拂绝你的意愿,轻轻扣上电话……
那天我没告诉你,离你千里之遥的我这里,也同样在下着雨,甚至比你那边还大。在挂上你的电话之后,我没有了赏雨的兴致与心情。我在猜想你是在静静流泪呢?还是在整理心情,我该用一种怎样的方式迎接你的归来,当然你的回来是除却凯旋的那一种,那么是不是就意味我握在手心里的鲜花会随着你的落寞而黯淡许多呢?是不是我攥在手心里的阳光会让你黯然许久?
我还来不及买一束鲜花甚至来不及思考你就回来了,拖着欣长的身影和两个大大的牛津包,还有一脸的汗水,站在我面前。我傻笑,你也跟着傻笑。原来你还是以前的那个你。我递过藏在衣兜里的洒满茉莉香水的“心相印”牌纸巾。这本来是留给你擦眼泪的。你以为我看到你会开心得把眼泪都笑出来吗?那可是小小女生才干的事!你以为你多大?比我大?没你大又怎么样?我发现与你斗嘴真的是一件其乐无穷的事,尽管每次都注定是我举手权作投降,我依然乐此不疲。
那天依然是个雨天,也许是因为回家的缘故吧,你并不在意雨的大小,而且你还用手掬起一捧雨水轻扑在脸上,然后抬起头,我看到雨滴沾在你的脸庞的妩媚,像极了挂在脸上的泪水。你是在借助雨水掩藏你心里的苦楚么?想哭就哭出来吧!我轻轻拥你入怀,但倔强你怎么也不肯哭出声来。只用手紧紧环扣住我的安慰。我想那该要用多少的毅力才能压制住心里的痛苦。那一刻,我知道你在学会了爱与被爱的同时,还学会了放弃。你真像我的哥儿们,你就做我的哥儿们吧!你忽然仰起脸说道。现在我不就是你的哥儿们吗?我笑了,但笑里隐藏着微微的酸涩,你当然不会感觉得到,再说我也不会让你感觉到的。
天放晴的时候,你脸上的水滴却更多了,像一株雨后的山前百合绽放在习习的风里,在彩虹的辉映下显得格外娇柔妩媚。从你嬴弱的外表里我看到一种叫做坚强的东西在你眸子中涌动,无怨无悔,如火如荼地盛开。你忽然飞快地放开我,迅速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水珠,然后洒在我脸上,有几滴飘进我口中,竟然咸咸的。在我面前,你总是那么放肆,像个顽皮的小孩,你的无理取闹常常让我哭笑不得,只是你知道吗?看你那副得意欢快的样子我的天空是何等的蔚蓝!
我的家在一条幽深小巷的中间,你的家在那条小巷的尽头,每次回家你得经过我门口,你总是对别人说无限风光在小巷,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小巷的路面是用拳头大小的青色鹅卵石铺就而成,赤足踏在上面,有种透心彻肺的舒畅。小时候我们就脱掉鞋子在这里不停来回地奔跑,直到满头大汗你就让我瞪起双眼就着我的眼睛梳理你那贴在额头的乱发,所以你常说我是你最乖的镜子你是我最温柔的影子,只是那时的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温柔呢?由此你没少让我嘲笑。上中学后的一天,你在我身后很慢很慢地走着,我催促你快些,你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从此以后,你就是“淑女”抑或是“书女”,“淑女”或“书女”走路时是不可以让身后的尘土飞扬的。这我相信。你说完拖起落地长裙,款款拐进一条侧胡同。那以后的几天,巷子里少了一个疯丫头的身影,却多了一份清冷。直到一个周末的午后,我在快到你家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串如风吹过白桦树叶的声音,清脆而顽皮。我一扭身,看你蹲在地上笑得蜷缩成一团,我问你笑什么。你说,即使有一百个人在这里跑,这条小巷里也不会扬起尘土。我明白了你的恶作剧,便学着你的口气叹道,淑女是不可以这样笑的,淑女应该笑不露齿。你没有回答我,只是忽地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跟随在我后面。看来我真的该收敛一些了。你没来由幽幽地在我背后冒出一句话来,把我吓了一跳。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你把自己关进幽室,听林艺莲的《夜太黑》与《伤痕》,吟咏那些婉约得让人感伤的唐诗宋词,而且去苏杭旅游时还特地带了一把草黄色的油纸伞回来。记得有一次我看见你在一个雨天撑着它,碎步走出小巷,那个场面令我终生难忘,仿佛戴望舒的雨巷里那个结着丁香般愁怨的女子在现实中醒来,而她正向我靠近,那一刻如梦一般虚幻且又美好。这就是你吗?曾经如小溪里的小鲤鱼一样欢快活泼,一下子变得像一粒雨花石静静地卧在清彻的水底,又像是天空里一朵洁白的云,连风都不忍心吹散。我记起你就是在那时候变得忧郁起来的,虽然你有时也还会往我耳朵里吹风,也还会在我躺在草地上歇憩时扒开我的眼皮看里面躲藏着红红的落日红红的流云还有红红的你的影子。那时候你已经不再嘲笑我会经常半夜三更爬起来听雨,因为你已经领会我曾经告诉过你在雨夜里静听雨落下的声音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那就像是一瓣玉片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很让人觉得心里窒息。有一次你坐在我窗前轻轻搅动杯子里面的卡布奇诺,似是无意间抖落心里的这个秘密。所以你不喜欢雨,更不喜欢雨天。即使你不喜欢雨天它也会像明天一样义无反顾地来临,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在雨天改变你自己的心情。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集于雨的名家散文放在你手中。这是一本最适合在雨天读的书。我如是告诉你。我看你小心地把它放入你的手袋中,然后向我辞行。尽管我们家相隔只有五十步之距,我依然习惯了送你回家。
两天后,你怀惴着那本书敲开了我清冷的房门。那时的天空已如水洗过一样湛蓝,阳光映入你的眸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柔情。伴随窗台上那盆撒满阳光的栀子花散发出来淡淡的幽香,你的心情似乎舒展了许多。我说,其实你可以留着,有些文章在你看第二遍时更能领略它的意境。不,我喜欢他们笔下流淌着那么多美丽的句子,却不喜欢他们虚构的太过于缠绵的情节故事。为什么他们不写一些让人开心点的东西呢?你说完后,婉尔一笑,走出我的房门。我已经习惯了你的捉摸不透,就像习惯于红尘中那么多的蜚短流长。
岁月如花飞过,两个月的时间就像落花的“零乱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打起背包,你又要走了。当你告诉我你最后的决定时,我天空的背景在刹那间暗了许多,但我还是假装平静,极力用微笑掩饰我内心的潮涌,尽管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选择。你总是说你的灵魂属于远方,所以要用心去流浪,即使遍体鳞伤,也要让生命有生如夏花般绚烂。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依然是两个影子,前面那个是你,后面那个是我。巷子静极了,只有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磨出出刺耳的声音。或许你不会忘记,你走的那天,阴雨悱恻。忽然你在伞下给我吟起那首我最喜欢的吴文英的词:“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嗖嗖。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是的,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嗖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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