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爬上柳梢头,翻过屋脊头,跌进河中央。
低沉的汽笛从远处传来,银白的月色下,一排驳船远远驶来,船过处,两路白色的水浪哗哗作响,把泊在两岸的船只,冲荡的左右摇晃;揉碎的月儿,在水波中,扭捏晃动着,恣意着她的媚态……
驳船远逝,河水复归宁静,月儿柔柔地贴在水面上,飘如羽翼,此情此景,一些无端的思念,趁虚而入,久远的诗句,飘过河面,飘过岁月,娓娓吟来“横渡炊烟暗,隔川渔火明,倚墙闲眺处,片月逼人情”……
靠河,八扇木格雕花窗,构成了一幅江南水乡古镇的绝妙屏风画,临窗眺望,颇有“画堂临水更虚明”的感觉。
春花秋月,四时迭更,河色变幻,妙趣横生。
清晨醒来,“放衙山色里,听事水声中”,远处,青山百鸟啁啾,啼破绿岚;近处,溪水哗哗,人声喧哗;岸上船上,人来人往;太阳明亮亮地照在河床上,河水如一匹金色的绸缎铺展着,荡漾着……
“蓬啪!蓬啪!”一声声爆竹在河床上空炸响,接着是吹吹打打,锣鼓唢呐,由远渐近,一支娶亲的船队,正顺流而来,带队的汽船上披着大红绸花,贴着大红喜字,后面挂着一溜儿船只,满船满船的嫁妆,分外明艳。远望,犹如金缎子上织着百花图;近看,箱箱柜柜,软缎棉被,家电餐具,一应俱全,每件嫁妆上都系上一缕玫红色丝棉带,迎风轻曼飘动,这是女方陪嫁的标致。吹鼓手们摇头晃脑,满脸笑意,一会儿敲打“喜洋洋”,一会儿吹着“彩云追月”。船舱里坐满了红男绿女,岸上的人,指指点点,猜测着哪位是新倌佳人。娶亲的队伍沸沸扬扬地驶过,缤纷的嫁妆流向了新的欢乐!
夕阳系在河西口,久久不愿离去,最后一抹晚霞把河水染成紫绯色,一如欢腾累了的女儿那抹潮红,羞涩又张扬。
河水惬意地轻荡着,拍着长满青苔的墙基,从屋里伸向河埠的石阶上,有新媳妇在浣洗,亮丽的笑声,在河面上淌得很远很远;炊烟从家家屋顶袅袅飘出,几只晚归的白鸭,顺着主人的吆呼声,悠悠游鸢到岸边,摇摇摆摆上了自家的埠阶……
夜幕沉沉拉下,泊在河边的船儿,点起了幽幽烛光,船头船尾,升起缕缕薪烟,给河之夜,泼上了几笔重墨。船舱里人影绰绰,男人兴致好的,就着颤颠颠的烛火打几副扑克下几盘棋儿;女人趁闲,凑着幽暗的光线,织毛衣嗑瓜子聊天儿,年轻的屁不着凳,颠颠的上了岸,看电影逛公园……
这是一条快乐的河,这是一条富足的河。
初春,人们还沉浸在节日的欢愉里,勤劳的乡民们趁着赶集走亲戚的机会,装回满满的一船船化肥薄膜和种子,一年之计在于春嘛!接着河中源源流过,金黄金黄的枇杷;雪白雪白的茧子。夏天,瓜果船满河淌,满满的粮船,压低了船舷,让人看了好不惊心。秋意衾来,满船满舱的鲜藕,红菱,招人馋。冬天里,鲜红水嫩的罗卜,深褐溜圆的荸荠,粉白嫩脆的白菜,加上鲜活灵跳的肥鱼,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凡此种种,已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未的情景了,如今陆地交通发达,农民赶集不再坐船,娶亲的轿车替代了船儿,浣洗的女子不用下河埠,自来水冲走了浣纱图。河床落寞了许多,偶尔有运煤的驳船驶过,一声声长长的汽笛,高唱着曾经的繁华……
太阳月亮依然不离不弃交替映照着河床,河水亦一如既往地盈盈流淌着,不以繁华而骄,不以冷落而悲。
生于斯长于斯,多少个日日夜夜枕着这条富足多情的河,听着她轻轻的流韵,生命能和这样一条河流并行,足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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