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蓝公司是本乡最大的私营企业,企业老板三十五年前曾在该乡下放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时叫红星人民公社棉锦生产大队,现在是老周乡人民政府沙洲村民委员会。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在最高指示下,她,十七岁的省城初中毕业生,正是读书的妙龄,在伟大领袖的挥手致意下,她,“不爱红装爱武装”,穿上草绿色的仿军装,打着被包,唱着语录歌,来到棉锦插队落户了。青春年少、温柔亮丽的她,在这里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整整三年。吃苦受累的蹉跎岁月,是她人生道路上走出校门走向社会的第一步。尽管“文革”己被全盘否定,但她始终没有感觉到自己自愿报名来到这里,是错误之举,始终没有受骗上当的想法。应该说,她,磨练了意志,增长了知识,增长了才干,充分认识了民间的缺吃少穿。
乡下人的朴实可敬,她一直没有忘记。插队小组的五个女同学,没菜下饭时,就端上碗,去乡亲们的家里串门,筷头总能夹到他们家饭桌上的最好的菜。有一次轮她烧饭时,实在无菜下锅,她就近偷了钱伯伯家菜园里的十棵萝卜。天黑后,钱伯伯找上门来,她们害怕极了,做贼心虚地打开了门。钱伯伯不是来问罪的,而是送来了一箩筐刚从地里拔来的萝卜,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看着满一箩筐的萝卜,想着一怨报德的钱大爷,她们感动得流了泪。
那年夏天,双抢的农忙季节,她中暑了,徐大妈用手按她的人中,用筷子撬开她的牙齿,把人丹倒进嘴里,再灌水,使她醒了过来。徐大妈还为她杀老母鸡煲汤,……。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哦!
在她下放的第四个年头,大队有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生产队队长和在一起生产劳动的社员推荐了她。第二天,和她打得十分火热的大队共青团书记告诉她,推荐表在大队党支部书记手里,是去伟大首都北京的名额,书记想把这名额给他侄儿;并告诉她,如果想得手,可去找下大队革委会主任,他和书记关系并不很好,也可去找公社领导,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争取填上这张推荐表!
这一夜,她彻夜未眠,窗外在飘着鹅毛大雪,她想到不能去找大队革委会主任,他一见她就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她怕看到他那酒后的目光,有一次他还伸手摸过她的屁股。她只能去找公社革委会主任了,她认识他,但很少见面,她想到该给他送点什么,他也许能帮她。
天亮后,她给生产队长请了假。
她开始踏着积雪,启程返回省城的家。
她在省城只住了一夜,就立即赶来了红星人民公社,带来了用她爸爸给的外汇券买的两包大前门香烟。春节快到了,在下长途汽车时,她顾不得途中的奔波劳累,又在小集市买了一箩筐鸡蛋。她踩着冰雪,一路问人,终于来到家住小集镇的公社革委会主任家。巧!主任正好在家。她放下了礼品,说明了来意。
他问她:“哪来的大前门?这是高干抽的。”
她答道:“爸给的外汇买的,只有两包,太少了。”
他问道:“你爸也在革委会当权?”
她点了头。他进一步问她她爸的工作单位,现任职务,她编着谎言应付他。其实,当时她爸是商店的营业员。
他对她说:“推荐上大学,同等条件下,下放知青优先。你放心,这事我包了。不过,上了大学别忘了这里的贫下中农,别忘了我就行了。下次到省城,见下你爸,行吗?”
她高兴地点了头。微笑地告别了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家。
春节过后,她离开了棉锦,离开了红星人民公社,离开了朝夕共处的乡亲们,离开了她的第二故乡。她跨进了高等学府——北京纺织工程学院。如今,她,已过天命之年。她从不后悔自己在农村务过农。她一直认为,上山下乡的人生经历,虽然只有三整年,在她的一生中,是非常厚重的,刻骨铭心的,她常提醒自己,不忘乡情,不忘那里的父老乡亲!
大学毕业后,她在省城国营二十三纺织厂从技术员干到了工程师,她成了厂里有名的女强人。在改革开放大潮的洗礼下,她在人生的道路上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越过而立之年的她,经历了初始婚姻破裂的冲击之后,她,下海经商了。在她经历了长达近二十年的原始资本积累后,她,独资买下了破产出售的国有二十三纺织厂。
有人说,世上本来就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便才有了路;也有人说,世上本来就有路,只是有的路坎坷曲折,有的路平坦宽广罢了。面对纺织厂上千万的存量资产和连续十五年亏损的企业破产史,她选择了返回第二故乡重新铺摊子这条前途未卜的路。她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她把她的工厂搬迁到了老周乡人民政府沙洲村民委员会,她曾下放插队落户的地方。她相信“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当然,除了报恩,她更多的是想到这里的过剩劳动力,这里的四乡八里的棉花资源,这里的纯朴乡情,勤劳妇女,善良村民!况且城里工厂的工业占地,转为房地产业,能为她赚得一笔丰厚的利润。二零零五年感动中国的评选活动中,不就有位终身守墓“北大荒”的老知青吗!难道她就不能为她的第二故乡做点有益的事情?
作为招商引资项目,又作为当年的老知青返乡,县乡两级给予了鼎力支持,社会媒体的炒作也使她声名雀起。工程开工仅三个月,就顺利投产了。她的劳动密集型工厂,的确为老周乡村民,带来了上千人的劳动就业。工厂穿过沙洲村进入公路主干线的五公里砂石路,乡政府当初承诺投产之前出资修成水泥路面,保证投产之日汽车能在水泥路上行驶。现在兰蓝公司己经生产一个多月了,修路仍然不见丝毫的动作。她来到了乡政府,她想问下情况。
她坐进了乡长办公室,乡长给她敬了茶。乡长告诉她:“当初招商引资心切,盼望您早日来到老周落户,说了过头的话,在此,我慎重地向您道歉!”
“那么说,指望乡政府修这条路己经不可能了,乡长是这意思吗?”她和颜悦色地问乡长。
“真的很对不起!这条砂石路,还是前年县交通局给的‘村村通工程’经费,当时乡里拿出等额的假配套资金,才套得县里修路经费到位。路是修通了,可乡里实际根本没有配套资金,所以现在还欠包工头子二十来万。去年春节前,包工头子带来农民工,用红头拖拉机把乡政府的大门给堵了三天。我们也没办法,你想想看,连还欠债的钱都没有,那有钱修路。”乡长无可奈何地说了实情。
她只好告辞,乡长留她吃午饭,她婉言谢绝了。
她得自己想办法,她不能让进出公司的车走在尘土飞扬的砂石路面上。她的公司产品中的巾被,百分之九十出口美国,从目前情况看,公司每月应有三十万元人民币的利润,她要预算下,为她自己,为她的第二故乡出资修一条水泥路。当年的徐大妈的儿子,如今搞建筑,她决定把这事交给他办,也让他搞点钱,以报三十多年前的救命之恩。
在她做出工程预算后,请来徐大妈的儿子,通知他准备施工时。他告诉她:“您出钱修路,是件大好事,乡里乡亲们一定又会传为美谈。但还得争取乡政府的支持,只有乡政府同意了,我才能施工。你的预算高了点,减掉五万元,承包商还有赚头,我是内行,不骗您,也不想在您身上宰一回。做生意要诚信。修路的事,估计乡政府会让您出钱,他做主,我还不一定能接到这笔业务呢。”
她听后告诉他:“明天再去乡政府落实这件事。”
她的宝马车再次光顾乡政府,果然如此。乡长先美言了她几句,称赞她出钱修路的高风亮节,接着说她的预算少了,要再加五万,并要一次性付给乡政府,由他们安排施工。理由有三:“一是这条路的产权归属乡政府,乡政府有其维护保养的义务和责任,修成水泥路面,将会带来更多的维护成本,修路之初应适当提取并列入预算;二是乡政府安排施工能有效地监督工程质量;三是修路时若发生民事纠纷,乡政府能够及时协调。”
乡长说得她少兴而归。
但她决心要办成办好这件事。她想到了去找县里领导出面解决,又觉得欠妥。得罪了地头蛇,以后会有麻烦,她的公司还要在这里长期生存下去。她用商人的思维分析了一下乡长为什么要这样,她终于想出了道道,明白了官场雁过拔毛的现象。她想到了当年她去公社革委会主任家的情景。她要和气生财呀,凭着她在商场摸爬滚打二十年的经验,她终于想出了和气生财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她为修路的事第三次来到乡长办公室。
“来这风水宝地办厂,一直以来得到乡长的热情支持,得到父母官的费心照顾,这里真是物产丰富,人杰地灵啊!乡长,我第一个月就赚了五十万。总得对乡长有所表示吧!”她一边对乡长说,一边把带来的中华烟、茅台酒放进了乡长办公室的文件柜里,接着转过身子,递给乡长一个大信封。
四十多岁方面大耳、大腹便便的乡长,把大信封的口一勒,从裂开的缝里看到里面装的是百元一张的现钞,眼睛里闪出了狼遇猎物时的光,他把信封丢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十分友好地说道:“谢谢了哦!您今天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请直说。我们政府,就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为经济发展服务的,也就是为企业服务的。过去,我们的工作还没做到位,还要请您多提宝贵意见呢!”
“那条路还是由我们公司组织施工吧,我对建这条路充满着个人感情,我将亲自督查,我会保质保量地把这条路修好,保证让老周人民满意。”她再次把修路的问题提了出来,她的眼睛注视着乡长的面部表情。
乡长在想,这路由乡政府主持修建,他也不过想从中捞点,现在这信封里恐怕也己装了点。乡长于是爽快地说:“既然您坚持自己亲自主持修,我下午告诉沙洲村的干部,叫他们给予积极配合,遇到困难来找乡政府,支持您,好吧!”乡长大手一挥。
“太感谢乡长了!今后还得多关照!”
“我给这条路重新冠个名称,就叫兰蓝路吧,明天就给县交通局、公路局报告。”乡长站起来告诉她,一个人情做到底。
她和乡长肥厚的手握到了一起。
乡情啊!修路的事,两万元搞定,ok!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7-8 13:37:1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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