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钱治平去殡仪馆的时候,在料峭的寒风中发现,遗体告别的门外站着很多人,他们的悲伤和他们的衣着一样恰到好处,大厅弥漫着黯淡的悲哀和低回的音乐,钱治平看到了她,从她脸上甚至找不到泪痕,只是默默陪着她死去的父亲,当钱治平和她对视时,他猛然涌出的悲哀,来得却十分真实,这时回忆像海潮,不可遏止的铺天盖地……
他们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她叫赵梅,她家和钱治平家住在同一栋楼的楼上楼下,然而楼上频繁的吵架声常打破宁静的夜。开始还可以听见她劝阻父母的哭泣声,最后她也知道无可奈何,只好紧闭着房门,埋头于功课。钱治平比她大6岁,小时她常亲切叫他平平哥,当然惹恼时,她也会故做老成状直呼其名。他也亲切的叫她小梅子。他们常在一起玩,童年到处洋溢着小梅子快乐的笑声。后来,钱治平去了外地读书。毕业回来后,钱治平就到了县城的农业银行上了班。这时他发现,那曾经叫平平哥的小丫头,现在已变成一个温婉秀丽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再不敢肆无忌惮地叫他平平哥了,而钱治平没有改变对小梅子一如既往的热情。
一天夜里,钱治平象往常一样在窗台看书。恍惚间,从楼上缓缓落下用金丝线串联的五个小灯笼,丝丝缕缕,闪闪烁烁,漂浮在蓝色的夜空中。五个小灯笼最后落在钱治平家的窗台上,后面连着一张明信片,上面写道:“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快乐愿意和你一起分享。小梅子。”钱治平会心一笑,第二天大清早,他买一份礼物跑去找她,敲门不在,原来她以很高的分数考取地区卫校报道去了。
钱治平回来时常邀去小梅子跳舞,她象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跟着节拍,搂着她的腰,快乐的翩翩起舞,与周围的红绿灯光连成一片,那时简直不知今夕是何夕,今年是何年,一瞬间仿佛有了凌波之姿,有了凌空之势,双双坠入美妙的眩晕。
钱治平后来在单位分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旧房,很高兴,因为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他常邀小梅子来这里玩。一天晚上,小梅子带着书来到钱治平的宿舍,说因为明天要应付考试,所以想在这里温习功课。钱治平很高兴让出了书桌,为她准备了宵夜。夜,渐渐已深,她并没有走的意思。他有些尴尬,不知怎么办好,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多余,靠在床头,假装看书,却读不进去,徒然盯着那些白纸黑字,眼前却是一片空白。她在认真的看书没有抬头,在她注视书本的长睫毛颤动着,在偶尔被捕捉到的一瞥中,正扫向他,还带着一丝狡黠,若有所思的微笑。
大概她也困了。问他:“我睡哪儿?”
他看着她,本来也没想好,就开玩笑说:“就睡在我身边吧!”
小梅子的脸无端的红了起来,甚至能感觉到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她很顺从的和衣躺在他的身边。他们面对面对视着,他发现的小梅子皮肤很白,很细腻,并且很有质感。这时,他的心跳的很厉害,莫名奇妙的,开始有点怕了。当她把头埋在枕头里说把灯关了时,他发觉自己手在颤抖,急促的心跳让他感到不安,他真的害怕了。他赶紧下床,冲了一个脸,长长松了一口气。说:“单位晚上还要我加班,我先去了,小梅子你早点睡。”说完匆匆跑了。
钱治平在同事家的沙发呆了一宿。
第二天,钱治平起的很早,中午碰到小梅子时,她故意背对着他,面若冰霜,后来很多次在路上,只要碰到他,小梅子都把脸扭了过去。望着她那发白的脸,钱治平感到后悔了。
没有她,钱治平徒然增添了许多寂寞,整日不是去下棋、打牌,就是看点闲书,只是老想着小梅子。一次,他看见她和一个长发男孩勾肩搭背,正对着那男孩微笑,那种面色绯红波光潋滟的笑,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狠狠一痛,仿佛被一把刀刺了一下。
不久,钱治平就听说,小梅子被拐卖到广州,他急如火燎,想只身去广州寻找,可后来不久,她父亲通过黑白两道的关系用5000元把她赎回来,当她父亲问她还是不是[ch*]女时,她怒视她父亲,扭头而去。
她曾说过,她讨厌她父亲,讨厌战火不断的家。其实她父亲并不是想象的佝偻邋遢,而相反,她父亲有一幅精瘦和端庄的面孔,高鼻深目,甚至称的上是英俊,然而炯炯有神的眼睛,见到女人时会熠熠闪光。唇间百般讨好的笑,让女人一目了然。这就成为人们永久的意味深长的话题,也让家里的战火连绵不断,滔滔不绝。
她向往广阔无垠的草原,吹着清新自然的风。她喜欢有小鸟歌唱的树林,那般的空灵澄澈。她更渴望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而当别人问起她父亲时,她会非常厌恶说道:“不要脸。”她说她很孤独,从来就很孤独。
可回来以后小梅子似乎忘却了孤独,她成群结伙在街头,在小巷,兴奋地尖叫,吆喝着,奔跑着。而当钱治平和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遇时,他碰到了是一双漆黑如渊的装满痛苦的眼,那么黑,仿佛没有了底,仿佛所有的光,所有的念想和希望都被这么黑的深渊吸了进去了。他被着这黑色所击中,脑子里一片空白,心有被撕裂的痛。
她常和别人打架,回来时也经常遍体鳞伤。钱治平再也无法想象是那只曾经翩然起舞的白天鹅了。没多久他们又一次相遇。那天,钱治平远远的看见,小梅子和一个女同伴正准备回家。突然,窜出一女两男。那女的指着小梅子对那两个男的说:“就是她。”一个胖男子自告奋勇首先站出来,骂了一句随即一个阔步,用力把向小梅子后一推,小梅子踉跄倒地。小梅子的女同伴见势不对,赶紧跑了。然而小梅子爬起来,丝毫没有受辱的可怜巴巴相,反倒有慷慨赴死的大义凛然。小梅子向那个女的扑去。可还没到那女的身前又被另一个男的重重一拳,打倒在地。这时三个人一起上。她蜷缩在地上,三人站在周围,用脚使劲左右翻滚。钱治平的脑子嗡地一响,随手操起一根木棍,大吼一声冲了上去。三人对突如齐来的他十分惊讶,那女的似乎也不想把事情搞大,示意同伴退了。钱治平扶起她,心如刀绞。
钱治平把带小梅子回了宿舍,她蜷缩在床上象小孩般抽泣。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一切仿佛都是多余,只好静静地陪着。他多么留恋以前曾经在一起的快乐,那时天空很蓝,他们一起唱歌,一个劲的天真的傻笑。夜深了,他又不能不回到现实。小梅子呆呆看着窗外,纹丝不动。
钱治平走到她面前蹲下,轻轻地说:“小梅子,我送你回家吧!”
她似乎没有听见。钱治平继续说道:“你爸妈一定很着急你了,你还小,以后别打架了,好好读书。”
小梅子突然狂怒,大声叫道:“你凭什么教训我?你是我什么人?是的,我很贱,和我爸一样贱。从小到大,我除了你没有什么朋友。我不配喜欢你,我曾象我爸那样不要脸看找你,可你走了,把我丢在房间里,一个人跑了。我被骗到广州,陪那些男人睡觉。那时我就开始狠你,狠所有的男人。你现在假仁假义来做什么?还嫌我没被糟蹋的够吗?”
她竭斯底里的吼着,转身跑出了房间,消失在夜色中。
当钱治平追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不断问自己在做什么?他害的她真的还没够吗?望着满城迷离恍惚的灯光,他悄悄地淌下了泪水。心还在如刀割着,让他感到阵阵疼痛,忽地他朝天一声长啸,划破寂寥的夜空,哭泣似的悠长。不知是呼唤,还是哭泣?是长叹,还是悲号?
第二天坐台上班,钱治平看见同事脸上挂着讳莫如深的神情。本来他和小梅子就早有微言,而这次又让流言成比例的膨胀,他拼命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狂燥。当营业部主任指责最近的工作过失,和无意提起她可能影响你的工作时,他突然如火山爆发,一声怒呵,拉开胳膊,站在主任面前,对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呵主任懵了,顿觉受辱,怒视着钱治平,此时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在场的同事看势头不对,赶紧把他们扯开。这次事件影响很坏,他随即被要求检查反省。正好农行有个买断(买断工龄)裁员的文件,他在交检讨的时候,顺便也把申请买断的报告也交了上去。当行长问他是不是在考虑一下的时候,他坚定地说:“不用了。”
钱治平要走了,带着那颗受伤心。临走时,他找到了小梅子。他们慢慢并排地走着,凉凉的晚风吹来,两旁的白桦树“哗哗”响,象是窃窃私语,又象是在无奈地叹息。他拉着的小梅子手,深切地说:“对不起梅子,以后你自己要保重,别在干傻事了。” 小梅子猛然抱着钱治理平,任眼中的泪水肆意泛滥……
三年过去了,钱治平去了广东。这次出差回来看看,才知道她的父亲刚去世,病因是脑瘤。他还听说这样一个说法:小梅子父亲的脑瘤一直压迫着她父亲脑中的性神经,所以他的性欲表现的极为亢奋。有时,因为这难免有一些匪夷所思的想法,当然这些都已无从证实。
当钱治平把目光停留在小梅子脸上时,她的神情是那么的寂寞又廖远,嘴角挂着若有所思的微笑。告诉他,他去了以后她就被卫校勒令退学了,母亲把她送去很远的地方读了私立高中。现在,她已考取了湖南师范大学。钱治平突然觉得到很轻松,他笑了,那种真诚的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般开心的、真切的笑。
本文已被编辑[ziyan0826]于2006-7-7 22:49:12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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