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五十岁生的我,我十四岁那年冬天,父亲就因病去世了。掐指算来,我就和父亲共同生活十多年。虽然相处的时间短暂,可是父亲留在我心中的印象是很深刻的,尤其是他那深沉的面孔,稳重的举止……父亲啊,就那么十来年的光景,你却留给我一生都诉说不完的故事和一生都抹不去的思念……
那时候的光景真的够苦寒。一年吃不上几顿可口的饭菜。可是父亲的身体很是虚弱,需要的就是细米白面的营养。旧社会,父亲是拉大车的大把式,大热天的穿过丛林,严寒冬天趟水过河……什么样的艰难道路都走过。就是从那时开始,父亲便落下了一身的疾病。四十来岁就患上了哮喘病,动不动就弯着腰杆喘息,看上去俨然六十岁的老头子。父亲过早地衰老了。
我记事的时候,父亲几乎失去了劳动能力。但为了养家糊口,又不得不在生产队里找一些轻闲的活干。譬如养猪、看庄稼、看菜园什么的。尤其是冬天,父亲的哮喘病发作,一整天呻吟不断,那样子看上去简直生不如死。说实在的,那时我虽然幼小,可是很知道心疼父亲,每每看着父亲受罪的样子,我总是汪着两眼的泪水……父亲真的好可怜,没有过上一天的好光景。
父亲也是一个开朗的人。只要病情稍微好转,就要找一些乐和。记得有一次,是夜晚,我在父亲的脚头正想睡着,被父亲蹬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说,娃儿啊,快舔舔爹的脚趾头,如果不这样就是不孝顺,老天爷打雷可是要抓人的。在乡下,别的什么时髦话没有学到,可是关于迷信的话倒是听了不少。对父亲那种荒唐的说法我倒是认真的。我马上拉起父亲的脚趾放在嘴里吸吮……被雷抓,那是多么恐惧的事情啊!小小的孩子对死亡有着一种特别的惧怕。而最重要的,我要让上天看到,我对我的父亲是如何的孝顺啊!
小时候,我很不听话,总是常常惹父亲生气。对于孩子的教育,父亲承袭了所有乡下人的说法,那就是:“娇子为一狼,棒头出孝子”。动不动就爱打嘴巴。有一次,因为天要下雨,父亲让我收红薯干,可是我偏偏要去河里摸螃蟹。那时候,红薯干这种粮食,可是一年到头的主口粮。父亲怎么说我就是一个不干。这下惹恼了父亲,他把我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而我就是一个不服输,哭叫着和父亲顶撞。我被弄得遍体鳞伤。事后,父亲看我这样,心疼了,连自己都抑制不住地哭泣起来,父亲说,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说啥我也不惹你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流眼泪。
那时候不兴经商,过日子全靠的是力气、血汗。为我们这个家庭,父亲真可谓流尽了自己的血汗。在村子上,我们是第一家盖起的新瓦房,在村子上,我们家的粮食总是吃不完……当时,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可想而知,身患哮喘病的父亲和健康人比起来,要多付出多少的汗水和劳累啊!
就是去世的那一年,父亲还为生产队里在南山种萝卜。记得父亲每次回来,都要给我带上几个剔除出来的小萝卜,很宝贝地装在口袋里,见到我,又很宝贝地放在我的手中。那时候,总是吃不饱肚子,吃什么都是香甜的。别看几根小小的萝卜,别的孩子可是根本无法享用到的。
那年十月,萝卜还没有收,父亲的身体支撑不住了。姐姐用架子车把父亲拉到公社卫生院,医生看后说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开了一些药,就让拉回来了。第二天,父亲的病情还是没有什么好转。中午的时候,父亲坐在屋门口晒太阳,他突然说,咋的了,我看到地上会有那么多的虫子……不久,母亲找来村上的赤脚医生为父亲把脉。赤脚医生把完脉,吃惊地告诉母亲,父亲恐怕不行了,连脉都摸不到了!
夜里,我睡在父亲的脚头,父亲说大腿发凉,让我帮助他暖一暖,我就把父亲的大腿抱在怀里暖和。这时候,母亲在外面忙活着舀麦磨面。父亲还说,就那么一点麦子,还是省着吃吧!母亲说,你有病,说不定明天亲戚们都会来看你,没有一把好面怎行?父亲就什么也不说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母亲已经知道父亲不行了,不但磨了面,连送老衣都在前院做好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我是被姐姐的哭声惊动醒的。我慌忙起床,看到父亲已经奄奄一息了,只是大口大口地倒气,也没有怎么挣扎,睁着两只疲倦的眼睛,不停地在我们姊妹几个身上瞄来瞄去……不一会儿,眼睛就永远地闭上了……
父亲死去那天,是农历十月二十七。天已经有了凉意,树叶开始飘落。哥哥花了八十元,在镇上买回一口不大的棺材。十月二十八日,父亲就入殓下葬了……父亲,你只有六十四岁啊!为什么人生这样的短暂呢?难道你就这样忍心撇下你幼小的孩子不管了?在父亲的坟上,我很很地痛苦了一场。
父亲去了,就这么撇下我,一个只有十四岁孩子……可是有什么办法?我怀着最大的悲哀,便开始了人生的四处流浪……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7-7 9:21:32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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