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旋律

一

她患了甲状腺癌，被送进了泸州市医学院。尽管是假期，学生们仍纷纷涌来了病房，她看到了，眼里涌起抹不尽的润湿。

睡去了，又醒来了，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些洁白的，花花绿绿的，亭亭玉立的轮廓，国徽像星星在闪动……

那是谁？是黎华昌。他怎么来了，不是参军了么？还没走，该动身了吧。真难为他了，临走了还大老远的赶来。

啊，还有呢。刘兵、张雷、熊峰、王华、黄键……怎么全来了。

熊燕把血衣服全给我洗了？唉，这个孩子哟，放两天我不是就能洗了么。哎呀，卫陶又端鸡汤来了。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来住院，给他们增添了多少麻烦啊。

“不要老远的跑来看我，要耽误你们的事。”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不，我们要来。”

“你就让我们来吧，老师，哪怕只看你一眼，或者，只在门口站一会儿，我们的心也要好受些。你是为了我们才熬成这样的啊。”学生们哭了。

手术后，她很虚弱，需要静养，休息。学生们来了，她不顾劝阻，硬撑起身子，摸摸这个，瞧瞧那个，艰难地嘱托。

“老师，你受苦了，你是我们最慈爱的母亲，我们决不辜负你的教诲。”看着她吃力的样子，学生们在心底说。眼泪禁不住又刷地涌了出来。

她是一位严格的教师，不，是一位慈爱的母亲。“比你作父亲，你比父亲更宽厚，比你作母亲，你比母亲更细心。你——我的师长，学生的引路人……陆老师，我不会忘记，这首甜美的爱的旋律，它将随我走完漫长的人生之途……”一名叫柯娟的学生在作文中这样赞颂她。

二

1976年，25岁的陆堂书满怀激情从川师毕业，跨进了这所县立最高学府——合江中学。

刚开始教学，她底子薄，粗心，常写错别字，读音不准。特别是生难字，简直成了拦路虎。工作特别艰难。

不会走路的人，跌过跟头后，便会格外用心去学。

她一边向特级教师廖老师学习教学方法，一边自修现代汉语、古代汉语知识，连假期去贵阳探亲也把书带上。

她教慢班，这种班级班风差，学生上进心不强，又值中学生开始进入青春期，闭合的世界被打破，世界的多样性已经可以窥见，他们在审视世界，审视别人的同时，也在鉴别和感知自己：“我是弃儿？”“我能做什么？”要教好这些差生，除了迅速提高自己，贴近他们，首先必须融化他们心灵的坚冰，她明白。

走进课堂，她温情地看着50多名学生。他们都是从几个班里刷下来的，如今全都无精打采，还有做出玩世不恭的样子。凭她的感受，一次快慢班的取舍，往往会把他们的上进心统统摧毁。此刻他们全都站在人生的悬崖上，不拉一把就会跌下去。她理解他们的苦恼，她要象母亲一样去爱他们，体贴他们，鼓励他们打起精神学习。

她的家在农村，读书时尝过远离母亲的滋味。学生们年龄小，基础差，学习任务重，一天到晚读书作业，又忙又累。一天下来，很需要放松放松，需要家庭的温暖，需要母爱。因而她把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教室里。课上完了，家里的事再忙，她都要去班上走一走，看一看谁缺饭票少菜票，谁在头痛肚子不舒服。这里抄录了她当年3月1日到4月11日对学生张春莲的记录：3月1日带米来买不到饭票，给她买了50斤饭票；3月2日，她注意力不集中，找她谈心，才知她病了；3月27日，病假；4月1日，病未愈，带她到住院部看中医；4月3日，病情加重，下午带她到校医务室打针，晚上9点，送到住院部输液，代她付了16元钱；4月10日晚，高烧，带去校医务室；4月11日，带去住院部看病，代她付了96元钱……

还有万紫琼、文雪飞……

男生心野，调皮生是灾星，很让人讨厌，也难得到宽容。然而，她能宽容他们。从技工校走出来的黄健，一定还记得吧，那时的他，长期远离母亲，得不到家庭温暖，没有了管束，整天贪玩好耍爱打扮，上课魂儿欲飞，不时还给女同学递张条子。学习成绩又差，谁见了谁头疼。一次，他病了，同学帮他请假，班主任老师说：“他有什么病，思想病。”没理他。她上他的语文课，知道了，课后，去学生宿舍一看，他正发高烧，40度。忙送到医院，买了药，熬好端去，一口一口地喂他，想到病人宜吃稀饭，又回家熬好了送去……

冬去春来，黄健变了，学生们从心底爱上了她。慢班毕业，成绩居然跃居年级第二。

三

1985年和1986年，她上初中2个班的语文。当时，她不知道患了甲状腺癌，只是上课出现大汗淋漓，饥饿心慌，四肢麻木。一堂课下来，便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走路都困难。一步一步挨到家里，生火做饭要用背靠着墙，否则就会倒下去起不来。丈夫不善体贴，繁重的家务、教学，差不多使她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可一想到学生，手中的安眠药片又放下了。学校领导及同事们见她病得严重，多次催她去大医院看看，她不，她舍不得学生，她坚持把这批学生送出校门。

世界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内心世界。一颗心已经够宽阔了，一百多颗心，有多宽阔呀！十四五岁，正是多梦的年龄。他们喜欢探索，喜欢梦想，特别易受异性的吸引。在这段年龄教学的老师，付出的心血要格外地多。

怎样去与这一百多颗心交朋友，深入到每一颗心里去呢？她在思索，在问自己。

（3）班一名女生在日记中暴露出对一个男同学的仰慕而陷入了苦闷。“找不找她谈谈呢？”看了日记，她几次徘徊，几次犹豫。直接找学生，怕伤了自尊心，以后再难谈拢。思虑再三，她在日记本上这样批道：“小船，别搁浅，离宝岛还远着呢。”女学生看了批语，感激地朝她笑了。

“教师必须理解学生，尊重学生，相信学生。”她写的论文中有这样一段话。

龚小玲早恋了，她找其谈心。“老师，别告诉我爸爸妈妈，好吗？”

“好吧。”

“老师，我错了。你本该在家中休息，为了我，你硬撑着找我谈心，一谈2个多小时，看到豆大的汗滴从你额上掉下来，你不停颤抖的双手，和你嘶哑的声音，我真想扑到你怀里大哭，真想大声喊‘老师，我错了。’我真痛恨自己，只因觉得生活单调，一时情不自已，害得你差点倒在了散步的路上，我真混，真悔……”

她没告状，龚小玲却送来《忏悔书》。

“我曾有一个多姿多彩的梦

如今，却被小船载向远方

小船，你载的是一个无知的梦

小船，你继续永不回头

不要叫我牵挂，也不要被我留住

……”

这首诗叫《载梦船》，王丽写的。

王丽小学五年级便进入青春期，入中学便谈恋爱，学习不带劲，成绩倒数第一。派班长帮助，差点被拉下水。为了接近王丽，她特地搞了一次野炊，与王丽一起找柴，砌灶，做饭，玩耍，悄悄指出缺点，危害，不公开批评。野炊后，王丽换了一个人。

“陆老师，谢谢你的帮助，当我有出息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全世界的人，使我真正明白人生价值的老师是陆书堂。陆老师，我没有想到你这么理解我的心……”写完《载梦船》，王丽挥笔写下了这段感情真挚的话，和着小诗送给了她。

……

教学14年，她用心儿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连最有名的烂班87级（3）班的46人中，也有11人升入中专，15人升入高中（两年后5人升入大学），全县总分第一的人在这个班。患病最严重时送出去的86级（1）班，60%的学生升入了高中。

学生们走了，却又回来了。走的是人，回来的是心。

“老师，不知为什么，你那嘶哑动情的声音总在我耳边萦绕，给我鼓励，给我力量。可是，我的心时时涌起阵痛，我曾给了你多少难堪，添了多少麻烦，是我和象我这样的同学们，埋没了你闪光的青春。你原有火热的热情，但能量被我们给白白浪费了，我真悔……”

这是一位大学毕业后的学生给她的来信。

多少学生来看她，来找她，多少家长慕名来求她，求她帮忙教教孩子，她记不清，说不完，只晓得只要走到街上去，早先的学生家长们定然要拉上她去帮忙教育孩子。

1989年，她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在她的发言稿中，我摘抄了这样一段话，就作为本文的结束语吧：“对于荣誉，我没有奢望，因为我和大家一样，在长期的艰苦劳动中，谁何曾想过要索取什么呢？我们的快乐、幸福、人生价值全在奉献于教育事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