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枫放下电话，眉头已拧成了疙瘩。刚才是小丽打来的电话，说她怀孕了，问他怎么办？他是个火爆子脾气，办事干净利落，回答的倒也干脆：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打掉。处理完手头工作，他驱车来到小丽的住处。

这是一处偏僻的居民区，是火枫瞒着老婆花了二十多万买的一个两居室。他开门进来，小丽一改往日的激情，赖在床上故意不起来。他坐在床边，手抚摸着她的秀发，小丽抬手一挡，转过身去给了他一个冰冷的脊背。他跷腿上了床，顺势搂住她，身体黏上去，嘴凑到耳边：“怎么啦？还生气呀，再不理我，我可走了。”

小丽突然转过身来，眼盯着他：“说吧，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能怎么办，做掉吧。”火枫一脸的无奈。

“不行，我不做。”小丽噘起的小嘴儿像秋天熟透了的红樱桃。

火枫一惊：“不做掉不行，马上要进行干部调整，我的前途重要，这个时期，不能出现一点儿纰漏。这个道理你不能不懂吧？”

“你总是用各种理由搪塞我，你早就说和你老婆离婚，说了两年了你离了吗？我不听你那一套，反正这个孩子我是要定了。”小丽杏眼圆睁，豪不示弱，由于激动，脸上罩上了一层红晕，更显妩媚。

火枫离开小丽，在屋内来回踱步，摆在眼前的这个大难题逼得他不得不去思考。窗外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他没有心思欣赏这美丽的夜景。决定回家和老婆再谈一谈。

他老婆叫春水，在县城的一所中学教书。他俩是在师范读书时认识的，毕业后分到了不同的两所农村中学。春水的叔叔时任乡党委书记，正巧和火枫在一个乡，他把火枫借调到乡里写材料。火枫真争气，有才学，文笔好，写材料得心应手，时常在报纸上把领导吹吹。书记赏识他，也因有这层亲戚关系，就把他正式调到乡里，火枫从此由一名教师转成了国家干部，迈开了仕途的第一步。后来，县委办公室把他这个“金喇叭”挖走，当了县委一把手的秘书。县委书记调离时，把他安排到某局当了局长，再后来，升为组织部副部长和现在的副县长，他可谓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他做副部长时，把春水从乡下调进了城里，在城里安了家。也正是从这时起，他认识了风情万种的酒吧女小丽，不久，俩人开始同居，并秘密把小丽包养起来。他做事缜密，二年多来，竟没人知晓。

春水一调来就从初一带班，现在带到了初三。她是个敬业的优秀教师，又担任着班主任，每天早出晚归，累死要活的。女儿上高三，她还要关心孩子的高考情况，还有繁杂的家务事儿，忙得她是晕头转向。秋风不怎么回家，她一直认为他工作忙，还真的没有注意到秋风的细微变化。直到有一天，小丽给她打来的一个电话，把她从懵懵懂懂中撞醒，着实吓了她一跳，不会吧？秋风怎么会这样呢？她不相信。他们是有感情基础的。在学校时，是他死乞白咧追求她，春水一开始并没有看好这个一头卷毛，个儿小黑瘦，从农村出来的穷小子。当他把春水这朵校花摘到了手，同学们愤愤不平，有的甚至期待他们分手的消息：一个是水一个为火，水火能相融？春水欣赏他的才华，看他老实忠厚，终身可依才答应嫁给他。她坚信，她这一泓碧水一定会把他这棵秋天的枫树滋润得更红、更火。他们的日子过得倒也滋润、红火，他怎么会背叛自己呢。晚上，火枫的一番话，让她相信了这个不愿相信的事实。她沉默了，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好好休息，她太累了。家庭冷战正式拉开了序幕，他俩到了水火不融的地步。

火枫回到家里，春水已睡下，其实她根本没睡着。火枫洗漱完毕，换了一套真丝睡衣来到卧室。春水往里挪了挪身子，背冲外侧身躺着。火枫知道她没睡，想伸手捅捅她，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他好久没和春水有肉体的接触了，自从春水知道了他和小丽的事后，一个“脏”字，在他们之间砌起了厚厚一堵墙。他双手抄在脑后，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其实，他并不想离婚。严格地说，春水绝对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媳妇，他挑不出任何离婚的理由。只是近来，她把家搞得像冰窖一样寒冷，空气令人窒息，他感到压抑，憋的难受。春水，曾经是叮咚作响的泉水，怎么变成了一潭死水、冰水。他想逃，挣扎着爬出冰窟，捞出冰水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心，想把它放到温暖的地方捂一捂，让它喘口气。

“睡了吗？春水。”他以前都叫她一个字，水，自从和小丽好上后，就改口叫春水了。

“有事吗？”春水淡淡地说。

“我想和你谈谈。”火枫近似乞求。

“说吧。”春水依然没有转过身来。

“我想，我们还是离了吧，谁也别耽误谁。”火枫冷峻的目光略带忧郁。

春水转过身来，严肃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等孩子高考过后，我送走了这届学生，一定儿和你离。”

“你不会是舍不得县长夫人的身份吧？”火枫显出蔑视的表情。

“卑鄙！无耻！”春水气得胸脯剧烈起伏，脸涨得通红，一掀被子下了地。她换下睡衣，走出家门，开门的那一刻，火枫追出来问：“你去哪儿？天都这么晚了？”春水没吱声，重重地带上了门。

夜已深，街上寂静了许多，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往家赶，飞快地从她身边闪过。偶尔一家的窗口亮着灯光，晃动着人影，不时传来隐隐约约孩子的哭声。昏暗的路灯下，几名民工正在打牌。死鱼眼一样的月光，昏昏欲睡的样子，拉动着她修长的身影。思绪牵着沉抑的脚步，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她感觉自己是被遗弃的孤儿，一个无家可归四处飘荡的幽灵。她走累了，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任眼泪恣意流淌。难道缘分真的到头了吗？家就这样土崩瓦解吗？那孩子怎么办，谁将陪我走完残生……如果他感觉幸福，就任他去吧，我不会拽着不撒手……孩子要高考，是不能分心的，高考是孩子幸福的分水岭……中考对人家的孩子同等重要，不能因为我耽误了孩子，更何况校长已下达了升学指标……回家吧，明天还要上班，孩子要上学，明天，明天依然继续。

春水回到家里，发现火枫已经走了。

原来，火枫偷偷地跟着春水，看到她进了家门，才转身离去。他不想去小丽那里，心烦，只能回单位办公室。他从橱里拿出一瓶五粮液，自斟自饮起来，想把冰凉的心暖热。喝到尽兴时，想找人说说话，抓起了电话：“老弟，是我，火速赶到我办公室。”工夫不大，进来一个腆着大肚子的黑大汉，一举一动透着豪侠仗义，他是县开发公司的王经理。因生意上的接触，他和火枫成了至交。王经理满脸堆砌着讨好的笑，拿起酒瓶一人斟了一大杯：“哥，有嘛难事你就直说，老弟一准儿给你摆平。”

“小丽怀孕了，不肯做掉孩子，而你嫂子又不肯和我离婚，你说我该怎么办？难哪！’’说着，一扬脖儿酒杯见了底儿。

“就这啊，我有办法让嫂子离婚。”王经理撸了撸袖子，露出滚圆的胳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事交我办好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两人胡乱侃了一阵子，醉意朦胧的火枫冲王经理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王经理双手作揖，步步后退着走，走到门口，狡黠一乐：哥，等着瞧好吧你。

危险正一步一步向温柔、善良的春水老师逼近。

晚上九点来钟，学校放学了，春水骑上自行车快速往家赶。一路上心里想着，女儿是否到家，考虑着给孩子准备的水果和夜宵。突然，迎面射来一束强烈的摩托车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她赶紧躲闪，一声刺耳的尖叫过后，她倒下了。小店的老板娘，听到响声打开门，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春水老师，赶紧拨打了120。

春水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边站着哭成泪人儿一样的女儿。还好，并无大碣。头没事儿，只是伤了小臂的骨头，腿上的软组织有一些擦伤。

小丽也听说了春水受伤的事，她想是不是要到医院看望春水，拿不定主意，就给火枫打了电话。火枫接电话时正在医院，借口有事儿走开了。小丽刚给火枫打完电话，她弟弟小虎就来了。小虎初中毕业后，浪荡于社会，出入网吧、酒楼，整天无所事事。染着一头黄发，腰里别着一把短刀，带几个毛孩子，自封老大，到处惹事生非。小丽一听火枫说要过来，赶紧让小虎躲进了里屋。她知道火枫讨厌小虎，不愿惹他不高兴。火枫进来看到茶几上的烟蒂，一愣：“谁来过？”

“我弟弟。”小丽怯生生地回答。

“以后不许这个混账的东西再来这里，听到了没有？！”火枫满脸的怒气。

“知道了，知道了”小丽上前为火枫脱掉大衣，他俩刚在沙发上坐稳，火枫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急匆匆走了。

小虎从里屋闪出来：“靠，意敢骂我，咱走着瞧！”说完，打电话邀来了四五个小混混儿。小丽吓的直哆嗦：“你们要干什么？’’

“不用你管，哥几个缺钱花了，让火枫那小子出点血。”小虎歪叼着烟，拿起小丽的手机：“火枫吗？我是小虎，我姐出事了，你快过来吧。”放下电话，忙吩咐那几个人：“操家伙，准备！”

火枫打开门的瞬间，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被这些人用衣服套住了头，袜子堵住嘴，双手拧到了背后，冰凉的刀子架在脖子上。然后是搜身、翻包、要钱，逼他说出卡的密码。临走，小虎说，给他点颜色看看，顺手从桌上拎起一瓶白酒浇到他头顶的衣服上，用打火机点燃后，几个人卷上钱财，大摇大摆地走了。

火迅速在火枫头上蔓延起来，疼得他嗷嗷直叫，小丽慌忙端来水浇到他头上，并拨打了120。小丽把烧得面目全非的火枫送进医院后，就被公安局“请”走了。

火枫的事儿再也瞒不住了，单位里传的沸沸扬扬，传说着几个版本。公安局找他做讯问笔录，并告诉他小丽怀孕是假的。纪检委也开始找他谈话。他彻底绝望了，写下了两封绝笔信之后，执意让护士用纱布把眼和嘴全包住（之前只包裹受伤部分），只留下出气的鼻孔。他不想看到任何人，也没脸见人，他拒绝治疗和进食，想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春水挎着受伤的胳膊，来到火枫的病房。眼前的一幕惨状把她所有的怨恨颠覆。她缓缓地走到火枫的床边，泪儿早已爬满脸：“火枫，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说到这里，一腔委屈喷涌而出。哭了一阵儿之后，心里感觉轻松了许多。她揩了一把泪接着说：“快了，再过几个月，孩子考上了大学，送走了这届学生，校长说让我做图书管理员，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在一起享受生活了。”火枫无力地摆了摆手，从枕下取出写好的两封信递给春水。春水接过一看，一封是辞职报告，另一封是离婚协议书。她扬起其中一封：“这个辞职报告我可以代你转交组织部门。”她又举起另一封：“至于这个离婚协议书，还给你，我不同意离婚，我们的缘分未尽。”说着，就把离婚协议书还给火枫。

火枫一把抓住春水伸过来的手，紧紧地握住，浑身颤栗，一股暖流迅速涌遍全身，脸上的纱布早已浸湿了一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