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当一弯眉月，冷在凉凉的枝梢，我都会扶窗而望，月残更漏处，人渺渺，水茫茫。是焚香的缘故吗？我身后的月牙琴，无风自吟，山一程，水一程，一年一年，一岁一岁。

我的琴声连同歌声辗转了暮色苍苍的时候，我已随着起伏的夜色，提衣上了紫烟阁。紫烟阁上，风在我的脸颊悠然远去，擦干我满如面的泪痕。

我也曾这样，静立在阁楼之上，看着妖娆的月光，洒下缤纷的鳞片，扬扬洒洒的滑过我的指间，就在这一夜，小姐要我帮她，明天替她抛绣球招亲。我低眉不语，汪家待我恩重如山，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我知道小姐的意思，她已是二十二岁，仍旧没要配亲，她生得平凡，况且她的眼角下长着一颗痣，看相的说，这是眼泪痣，会给亲近的人带来忧苦，所以，老爷才想出抛绣球招亲，小姐不停的要求我，紫烟，帮帮我。

我挽起小姐，朝她点点头。她展颜，飞快的跑进阁楼内拿来那把月牙琴，送给你的。我接过月牙琴，从琴弦上轻抚过去，光滑如润的声音，珠落满盘。而这琴不是我的，也不是小姐的。

汪老爷又请了重要的客人，我和小姐哑然失笑，那个客人又是老爷拉来说亲的。小姐脸红心急，对我说，紫烟，去看看“客人”是个什么样子？我一怔，不好，小姐。

小姐腾手伸到我的腋窝搔痒，我抑制不住的笑，她说，看还好不好？我连忙应，好，好！

我来到楼下，从偏厅里拨帘轻启，那一袭青衫正转身含笑，我不由得一讷，一帘的幽梦被笑得分外的明媚，我脸红耳热，飞快的跑上楼，小姐逮着我问，怎么样？

好极了。我告诉她。

好极了？怎么好极了？她笑嘻嘻的问。

我支唔着答不上话的时候，老爷在楼下喊我，紫烟，带小姐下来。

小姐拉着我说，我这个样子好不好？

我替她理理发鬓，好极了。

我跟在小姐的后面，走下楼的时候，我看他正瞧着我们，忽惊忽乍。我不自觉的冲他一笑，他点头应和。

老爷喊小姐给他重新沏一盅茶，我忙说，我来吧！老爷冲我挤挤眼，我马上意会了，把沏好的茶递给小姐，让她交在他的手里。

老爷说，玉屏自小请了先生教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他转眼问小姐，你懂音律么？

小姐回答，哦，哦，我不会，嗯，不很会，紫烟很会。她指着我。

他望了我一眼，微笑着，那样的笑容，可以把你流放到幽幽的月光中去，无尽的徜徉。他临走前，赠了一把月牙琴给小姐，小姐不会弹，我会，那琴常落在我的手里，在我的指下把声音倾泄到月光中去。

老爷托人带信给那位张公子，小姐这个月初八抛绣球招亲。无非是想试试他的口风，这位张公子并没有回音，老爷说，明天就抛绣球招亲吧。

夫人给我裁了一身新衣赏，已经穿着凤冠霞帔的小姐把她的头饰挑了些给我，帮我插在发梢，她说，听起来好像很热闹。

汪家是桐城里的世袭的官家，抛绣球招亲成了一时饭余茶兴的话题。我被汪家的丫头扶上绣楼的时候，被楼下拥挤的人群叫嚣得头晕。人声鼎沸，他们在喊，汪小姐，揭开面纱，揭开面纱，让我们大伙儿瞧瞧。

老爷大喊了声，静静！但那没用，人声依旧那么的鼎沸，沸开了空气。老爷冲我说，给他们看看吧。

我掀开了面纱，楼下的人声才嘎然的一声停止，当老爷把绣球交给我的时候，楼下的沸腾更激烈了，他们在狂叫，扔到这里来！给我！给我！

我那一刻，心也跟着激烈的跳着，我犹豫着，老爷喊了声，吉时已到！我跟着向空中，扔下绣球。我只看得见楼下一阵一阵的嚣烈，再接着一阵的安静，有人喊，花落他家了！

老爷带着人赶下楼，我也转身回到楼阁里。当老爷喜滋滋的叫着回到准备好的礼厅，我跟小姐怔了，老爷边走边叫，好极了，好极了。他的身后跟着翩然而至的那位那个张公子。他手里托着我扔下的绣球。

小姐的脸顿时的涨红了，而我，恍如梦中。

老爷吩咐下人给张公子更衣，吉时行礼。

就在那夜，我改口唤他，姑爷。

2）

我轻掩门而出，站在一院的月光里，身后的红烛摇曳着熄灭，我回到我的厢房，伸手去拨月牙琴上的一根弦。

暗朱箔雨寒风峭，试罗衣玉减香销。落花时节怨良宵。银台灯影淡，绣枕泪痕交。团圆春梦少。

天亮的时候，我依旧像往常一样站在小姐的门外等，小姐并不像往常一样的唤我进去梳洗更妆，初生的阳光已经照在檐角上，门被推开的时候，我抬头望见他怔在门里，忽即笑道，早。

姑爷早。我问他，小姐起床了吗？

他往里瞧了一眼，说，嗯。他说话的时候，小姐已经在喊我，紫烟，过来帮我梳头。

他让开身，进来吧。

我走到镜前，替小姐梳理的时候，她对镜中望着我们的张公子说，相公，我不会梳理，我让紫烟帮你好吗？

我看到镜中的他点点头，我这个早上很快的帮小姐梳理完毕，比往常快了些，小姐夸道，紫烟，真是巧手。

我解开了他的发结，他轻颤着不自在，我安慰他，我会很轻的，别怕。

他问，哦，不是。

我低下眼来，静静的挽起他的发结。他也静静的，注视着映在镜里的我，一言不发。

他在汪家的日子里，和小姐一样，生活的起居一直由我来照顾，当他要带着小姐回到张府的时候，他跟老爷要了我，他说，我和玉屏习惯了紫烟的侍候，别人都不行。老爷不可置否的让我跟着他和小姐回金陵张府。

我有些害怕他的眼光，让我面对小姐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愧疚和抱歉。当那天，他拥抱我，吻了我的时候，我才真正开始接受他的注视。

回到金陵的张府，我才知道，他有个弟弟，当我们站在张府的厅中，他的那个弟弟，张家二少爷就喊，看啦，哥哥带回两个媳妇儿。

小姐抢白道，雨非只有我一个妻子。

张二少爷瞪着我，有些兴奋的问，你不是吗？你不是哥哥的媳妇儿。

我点点头，不是，我只是一个丫头。

而他喝住还要拉着我问话的弟弟，雨夕，不得无理。

我看见雨夕不安的坐回座里的时候，微微一笑，我一笑却又他站起来，说，你笑了，嘿，你笑的样子真好看。

雨非瞪着他，他又按回座里。那天晚上，我从他和小姐的房里走出来的时候，他闪身拦着我，你对那个雨夕很好感？

我望着他，挑衅，嗯，他可爱，比你可爱。

他黯淡下来，他比我可爱，是的。他吸了一口气，他比我单纯，没我这么复杂，处心积虑的接近你，去接绣球，去娶了她，你居然说那个雨夕可爱。

我退了一步，摇摇头，你说这么多，是要让我对你抱疚，还是让我对小姐抱疚？

他向前跨一步，逼近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我都不是，我，我在生气，可是我，不愿你对别的男人笑。

我禽泪与他两目相视，天塌了，也管不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