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大队打水库。队里的钟催人命似的敲不停,能干活的,都到水库上去。那年我十七岁。因为家里没有劳动力,缺工分,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了。十七岁,还挣不到大人的工分,队长派活儿,让我和妇女们在一起。
我和鸟儿就是在水库工地上熟悉的。鸟儿比我大两岁,模样儿俏,说话声音低,走路脚步轻,仿佛冬天里怕冷的猫咪。歇工的时候,人们都坐在一起瞎侃寻开心,鸟儿却坐在一旁默不做声,像个没伴的孤雁儿,好叫人怜。鸟儿家的成分不好。
我的出现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鸟儿的话匣子;在工地上,我和鸟儿总是挨在一起,鸟儿总是用一种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告诉我:“干这种活儿,还是省着些力气!”而我回报给鸟儿的就是感激的一瞥。最终我手上还是打了血泡。在一个黄昏里,收工了,都急着往家跑,其实没有约定,我和鸟儿却像是有约似的走在了后面,很快和别人拉开了距离。鸟儿说,:“我老提醒你省着些力气,你就是不听……”我说我是男人,总不能常和妇女们一起干活,我要挣男人的工分。鸟儿望着我,深情的目光叫我心跳,我低下头,呼吸加速,重复着说过了一千遍的那句话:“鸟儿姐,我是男人,苦累都不怕的,只是你……我最怕看到你愁眉苦脸的样子。”鸟儿听着,脸上荡漾着激动的神色,慢慢地挨近我,拿起我那只打了血泡的手,轻轻放在嘴唇上亲吻着,鸟儿说:“跟我说这种话的人只有你……只有你……”泪水从鸟儿的眼里涌出,流得满面都是,我看到,鸟儿的脸上分明隐藏着久违的快乐。
我和鸟儿拉着手,慢慢地往回走,道路在我们脚下变短了,我怕很快走到尽头。道路旁不远处的河水在哗哗作响,不时从柳林里传来一声零落的鸟的叫声。我和鸟儿站着,一同朝那柳林望去。我说:“不想回家。”鸟儿说:“不想回家。”我说:“咱们去柳林好吗?”鸟儿点头,就和我一起朝柳林走去。
我和鸟儿坐在黄昏的柳林深处,坐了好久,都没有开口说话。还是我说:“回家吧。”鸟儿点头。我们就站起来准备往回走。这时候,忽然从我们身后蹿出一个人,拦在我们前面,恶声恶气地说:“地主妮子勾引贫下中农青年,真了不得了!”说这话的人是我们大队的民兵连长孬蛋。
我们本来什么也没有做,可是在孬蛋的淫威下,像是做错事情似的害怕起来。我吓得差不多就要哭了。鸟儿拉着我的手说:“不怕。”
孬蛋几乎冲着我吼叫:“鸟儿留下,你滚开呀!”
鸟儿松开我的手说:“你回去吧。”
我胆战心惊地溜回家。第二天见到鸟儿时,只见鸟儿眼圈红红的,刚哭过的样子。鸟儿不再往我跟前凑,不看我,也不和我说话。我不知道,我离开柳林以后,鸟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渐渐,我和鸟儿真的疏远了……
二十年后,当我回到故乡时,那年打的水库早被凶猛的山洪冲垮,那片柳林也早已不复存在。我这个当年的少年也已经是两鬓染霜,而鸟儿她……现在在哪里,生活得又怎么样?真的,我好想念那片柳林、想念鸟儿……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6-7-4 17:03:3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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