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英下岗了。她所在的国营厂有四十多年的历史了,被一家外资企业收购了,第一步就是裁员,李桂英就这样被“咔嚓”一刀裁了下来。
李桂英觉得现在的这个世道,没地方讲理去,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回到家里,儿子在玩电脑游戏。家里乱糟糟的,像李桂英现在的心情。
儿子戴着耳麦,扭头看了李桂英一眼,没理,继续玩儿,电脑屏幕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斑。儿子考大学没有考上,李桂英决定节衣缩食,支持儿子复读。儿子说要买电脑。李桂英有些犹豫,丈夫前年车祸死了,家里实在是“背罗锅上山—前进(钱紧)”,看儿子眼巴巴的样子,李桂英咬咬牙说,买,砸锅卖铁咱也买!李桂英找弟弟李立新借钱,李立新说,姐,不是我不借钱给你,我是怕电脑买回来,咱外甥学习更差了。李桂英说,你外甥说了,电脑查资料方便。李立新不好再说什么,借钱给外甥买回电脑。儿子复读了一年,正如李立新预言的,反而还不如去年考得好。李桂英的意思让儿子再复读一年,儿子说什么也不愿意复读了,就坐在家里玩电脑。
二十岁的儿子整天待在家里,李桂英心里挺犯愁,想给儿子找个事儿做。老同学开了一家咖啡屋,要找侍应生,每个月工资八百,生意好了还有奖金。儿子长得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挺合适。李桂英试着把这个信息透露给儿子,儿子的脸“唰”一下拉得老长,说你干脆让我上街擦皮鞋得了。嫌我在家吃闲饭,直说嘛。儿子气得脸都红了。
看着儿子那张受了委屈而扭曲的脸,李桂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桂英看儿子一门心思玩电脑游戏,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心里生气。对儿子说,儿子,别玩了,妈今天心里很烦。
儿子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回地说,你烦,我还烦呢。
李桂英说,儿子,妈下岗了!
儿子终于将眼睛从电脑上挪开,懒洋洋地说,下就下了呗,乐得在家休息。
李桂英心里感到温暖,儿子知道妈累了,让妈在家休息。她心里的火气熄灭了一些,口气也缓和了,说,可是,儿子,妈下岗了,咱家靠什么生活呢?
儿子继续玩电脑游戏,嘟囔说,你问我,我问谁去!你是家长嗳。
李桂英闹了倒憋气,一下子说不出来话。转念一想,儿子说的没错儿,我是家长,这事儿怎么能让儿子操心呢?
不管再怎么生气,饭还是要吃的。李桂英进厨房给儿子做饭,却没有煤气了。平常都是李桂英自己骑车换煤气。今天心里特委屈,不想动,冲儿子喊,儿子,去换罐煤气。儿子说,我不知道在哪儿换。李桂英说,煤气站离咱家不远,出门拐个弯就到。儿子说,我不会换。李桂英刚刚熄灭的火气又上来了,说谁天生就会,今天的饭还吃不吃了!儿子说,嚷嚷啥,我只不过不知道怎么换罢了。李桂英说,去了不就知道了。儿子没动,还在玩电脑游戏。
李桂英觉得,再也不能这么娇宠儿子了。她决定一定要让儿子去换煤气,他不去换煤气,就饿他一顿。这么大个子了,连个煤气都不会换,太说不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看儿子还没有动的意思,李桂英对儿子说,你别光想着吃现成的,也该动一动了。
儿子站起来伸个懒腰,好吧,你去厨房准备,我换。
李桂英想,儿子还是听话的。儿子身体单薄,换煤气是个力气活儿,也真是难为他了。
菜择好、洗完、切好了,还不见儿子出来。李桂英说,还不快去。
儿子说,马上就换回来。
李桂英说,说梦话呢?你不动,煤气又没长脚,会自己跑来。
儿子说,也许会吧。
正说着,有人敲门,李桂英打开门,一个中年汉子扛着一罐煤气进来。
李桂英惊讶地问,说让你送的?
中年汉子同样惊讶地说,你家打电话要送的呀!
儿子接过话说,我,我打的电话。
李桂英忍气吞声地掏了十元钱给送煤气的中年汉子。中年汉子接过煤气票和送气费,哗啦啦抖了一下钞票,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什么,走了。
李桂英对儿子说,你就不能自己去换?
儿子干脆地说,不能!
李桂英说,你以为那十块钱是好挣的?
儿子不屑地说,没本事的人才这么说。
李桂英气愤地说,你有本事,挣十块钱我看看。
儿子说,你等着,我会让你吃一惊的。
李桂英想,钱也掏了,说什么也无用。看来,一定要给儿子找个事儿做。
第二天,李桂英去了弟弟李立新的公司。李立新开了间制衣公司,规模很小。李桂英看见李立新,一句话也没说,就啪嗒啪嗒落泪。李立新急忙说,姐,有啥事你就说,别这样。
李桂英说,立新呀,姐下岗了,以后的日子咋过哟。
李立新说,姐,要不,你到我的公司来干?
李桂英说,我倒无所谓,吃苦也吃得,受累也受得。关键是你那外甥,总在家待着,往后咋办呢?愁死姐了。
李立新沉吟着说,姐呀,不是我说你,外甥人高马大的,人也聪明,这么多招聘的机会,你咋就不让他出去试试呢?
李桂英说,不是我不让他出去,是没有适合他干的活。你外甥你也知道,见生人说话还脸红呢,他终究是个孩子。
李立新知道姐的意思了,想了一下说,你让外甥自己来吧,看有什么活儿适合他干。
李桂英陪着儿子一起去了李立新的公司。李立新让儿子自己去,李桂英心里不踏实,还是陪着儿子去了。
李立新领着李桂英母子俩在公司里看。制衣车间很忙,放着一排排排缝纫机,工人们埋头干活,没有人抬一下头。
李立新示意外甥,外甥得嘴撇得很厉害,姐姐的脸色也不好看。李立新也没打算让外甥在这个车间干,是想让他体验一下。
裁减车间很多老师傅在用悬挂的刀裁剪布料。李立新说,裁剪也是个技术活儿,学会裁剪,以后不愁混不了碗饭吃。
外甥说,成天对着这些线条裁来裁去的,还不把人腻歪死。
李桂英说,就是,这个活儿不适合你外甥干。
李立新对外甥说,要不我出钱,你去考个班,学财会也行,学统计也行。能把这些工作做好了,也是很不错的。
外甥说,一听上课我的脑袋就大了,舅,你绕了我吧。我看那些弯弯曲曲的数字眼晕。
李桂英说,你外甥不想干的事儿,干也干不好。
他们来到设计车间,设计员们在电脑上设计服装图样。看见电脑,儿子的眼睛亮了,对舅舅说,舅,我喜欢电脑。
李桂英说,你外甥喜欢电脑。
李立新沉吟了一下说,你会电脑设计,电脑制图吗?这可是专门学问呐。
儿子说,不会,我会电脑游戏。
李立新哭笑不得,我开的不是电脑游戏公司啊。
李桂英说,立新,你外甥喜欢电脑,你就让他在这儿干呗。
李立新轻轻摇摇头,姐,不是这回事儿。外甥真想干,我出钱可以,他得进行专业培训才行。
儿子坚决地说,不,我不干,也不去培训。
李桂英说,你外甥上学上怕了。再想想办法?
李立新坚决地摇摇头。
儿子撅着嘴,一旁生闷气去了。
李桂英看着心疼。对李立新说,立新,我可是你亲姐。你姐夫不在了,你让你外甥靠谁去?
李立新说,外甥他都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他要靠自己!
儿子忽然生气了,大声说,我就是要靠自己,我不要你们管!
周围的人被儿子的大声叫嚷下了一跳,抬起头看儿子。李立新摆摆手,他们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儿。
儿子说完,扭头就往外走,眼睛里蓄满了泪。
李桂英在后面追儿子。刚下过雨,路面低凹处储存着雨水,儿子走过,溅得雨水飞扬。
李桂英追赶着儿子,大声喊,儿子,慢点儿,当心车!
儿子不理,还大踏步前行。李立新骑着车摩托撵上来,截住外甥说,你咋能对你妈这个态度!
李桂英赶上来说,儿子,你生气了,你真生气了?
儿子委屈地说,你以为我愿意成天在家吃闲饭?
李桂英说,儿子……
儿子眼泪快下来了,你以为我真的愿意在家吃闲饭?
李桂英说,儿子,妈啥时嫌你了。
儿子又说,你以为我爸不在了,你又下岗了,我心里不难受?
李桂英一下被儿子感动了,眼泪流了下来。
我不会让别人看不起,以为我啥都不会!儿子说。
李立新说,你学了才会,不学就不会。
李桂英说,我儿子会学!
哼,我会做成大事,会挣大钱让你们刮目相看的。儿子大声说。
你外甥说,他会做大事,挣大钱。李桂英流着眼泪,对李立新说。
李立新不以为然地说,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
李桂英说,他是你外甥,你是他舅,你不能这么说他。
李立新气呼呼地说,好,好吧。
掉转车头,扬长而去,摩托车后屁股冒出缕缕青烟。
看着儿子高高瘦瘦的身材,显得很飘逸,很俊朗。李桂英心里油然而生出几多爱恋,几多感慨。
李桂英对儿子说,看不上你舅舅的公司,咱不去。我就不信,凭咱儿子这等人才,还找不到一份好工作。
儿子斜睨了李桂英一眼,什么也没说。
路过菜市场,蔬菜肉蛋禽琳琅满目。
儿子,想吃什么,跟妈说,妈给你做!李桂英对儿子说。
本文已被编辑[吟媚]于2006-7-4 14:59:0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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