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页曲谱
我知道他会给我寻那一页曲谱,可是我不知道,他如此的拼着力气。他下了一道旨,缴收整个虚竹国的曲谱,押解所有的乐师。他把乐师和曲谱关进天牢,拿着那本曲谱的副本,下令,三天之内,找回首页,否则,株连九族。
我吓着了,拉着他,不要这样?你这样会让我罪受滔天。
他狡黠的一笑,我怎么会这样么做,我不过是吓吓他们罢了,知道吗?人,只有面对生死攸关的时刻,才会竭了力做一件事。
我舒口气,不知道你哄我还是真的?
他很肯定,真的。
三天之后,他有些颓废的走进小筑,抱歉至极的说,对不起,嫣然,我把他们全放了,可是,还没谁能找出那一页曲谱。
我安慰他,不要紧,没有了那一页,我一样可以弹给你听不是?
他低首,或者你娘知道。
我娘?他提到我娘,我忽然间不说话,他问我是不是想他们,我点头。
于是,他提议,我带你回南望?
我是没跟他说好或者嗯,他却悄悄安排,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他的准备很简单,一匹白马,一把剑,一把锦瑟,他抱我上马的时候,转身回宫拿来那本残谱。他说,兴许这趟南望之行,可以补还那一页。
我由他策马前行,骑在马上,他问我,想试试“飞”的感觉吗?
我侧首望着他,你以前是飞着来去?
他很豪气的笑,如果我不是一国之君,我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侠客。
我相信他,甚至想像,此刻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侠客,一骑两人,过着平凡的日子。接近南望国的国境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不明白,我爹当日为什么要赐死于我?
他喝马驻足,因为我。
因为你?
他嗯了一声,记得我第一次见你说的话吗?我说,你要成为我的人。我用五个城来和南望王交换,南望王贪得无厌,他要十个城,我是愿意的,不管多少个城,但当朝的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苦口婆心,不依不饶,我一气之下,发动了边境战争,那一战,南望国死伤很多,虚竹国同样死伤无数。南望国仍旧不肯相让,我当然不能停战,大概是这个原因,你爹才要那样做。
我叹一口气,为什么,一旦国有乱,而家却该散不应聚。
你怨恨吗?
我望着他,我不知道,也许没有,仿佛我的心凝固,既不恨,也不怨。我感觉他揽腰的手加紧了力道,他又一次在耳边说,除却三千溺水,只为你。他说完,我们已进了南望的国土之上。他加鞭疾驰,三天后,我跟着他站定在柳府的门前。
柳府的看守不认得我,他拦住我,哪儿的?也不看看什么地方?他指着柳府的横匾,我抬头看见“大将军府”,挂着灯笼上刻着“柳”。
我告诉他,我是柳二小姐。
那两个看守笑了起来,姑娘说笑了,将军府的小姐,我们都认得,哪有个二小姐?
竹君上前,只是似挥挥手,看守僵立无声无语。他拉着我,我们进去。
我走进柳府的时候,爹和娘惊慌起来,爹大叫,你还有脸回来?娘也喊,你走了就走了,回来做什么?
我上前给他们一跪,女儿不孝。
爹向我吼,你不仅不孝,你不忠不义。我早就与你断绝父女关系。
我很冷静,站起来,又再叩下去,一谢养育之恩,我又向娘跪下,再谢生育之恩。
娘在抽泣,她拉着爹说,老爷,你这是何苦?
我对娘再跪,娘,原谅我。我短短的吐出这几个字,那一刻,我很想哭,可是却哭不出来,我想流一泪,为我的爹和娘,我伸手触我的眼角,无泪。在我身后的竹君扶我起来,低声安慰,这样,对你爹娘何尝不是有利。我望着他,所有的泪,已恍然间,随他的血液里在流动一般。
爹一直在审视着他,他已经猜到来者是谁。当我们要告退的时候,他喝了一声,很快我们被爹的将卒包围,但这对于竹君的来去自如影响不了分毫,只是他揽身同我一起跃出柳府的时候,我的神情仍旧怏怏。
他告诉我,晚上,我娘会来找我。
那晚,娘真的来了。她来送我们,我也知道了,那一页曲谱,早已不知其踪,残的曲谱也是她怀我的时候,一个僧人交付与她的。
我跟竹君,踏上了回虚竹的路程,娘禽泪挥别。我向她挥手的时候,小时候娘偷偷来看被爹发现的情景浮了上来。爹抓着娘往嫣然阁外拉,而我从渐渐合的门里向她挥手。
5)一个僧人
竹君一直念着那个送曲的僧人,我冲他说,你不会想回去后,下令禁僧吧?
他却笑着回答,说不准,这也是办法。
我瞪着他,别再做傻事了。
他又笑道,除非你,“嫣然”一笑。
提到笑,我垂下眼,不知道为什么,我笑也笑不出来,哭出哭出来。
他调开话题,叫道,前面就是南望国烟雨三城的第一城,云烟城。
我远远的望向那个云烟城,水茫茫,水渺渺。我感慨,不知在水一方的是何家佳人?
叫做嫣然的女子!他笑嘻嘻的答道。
我握拳捶打他,又乱说。
他正要与我像往常一样打闹,我们同时听到一声重咳。我们相视一笑,有人在看着。我们顺声寻去。
南无阿弥陀佛。
我们同时的一惊,脑里闪过娘说的那个僧人,竹君敛笑跳下马,向他作揖。
半晌,竹君向我奔来,兴高采烈,他说,找到了,找到了!他抱我下马,你知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僧人。言尽间,那僧人向我走来,我施礼。
他递给我那一页残曲,闭眼道,时机成熟,该当完璧赠有缘人。
我接过那一页残曲,我也知道了,我一直弹的曲子唤作“三魂散”。我惊叹,好奇怪的命名,令人不寒而粟。我正欲张口询问,转眼,那僧人已消逝得无影无迹。我问竹君,你看见他怎样走的?
他摇摇头,好快的脚力!但总算如愿了。
6)此情可待
我弹完整曲“三魂散”,竹君站在宫灯下愣出神,我唤他,竹君。
他收神,有所思的说,这曲不好!
我问何因,他说,会摄人魂魄,令人如辗转三世。
是吗?你也感觉到。我轻叹,恍如三世飘转,一神一颦,一思一忆,如同是前世来生的循回。
不要弹,不要再弹了。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竹君阻止我抚弦。
我已经不能自拨了。我回答他。
他幽幽的后退了二步,希望我所有的预感只是我的敏感过度。他忽地向我奔来,不管发什么事,你都不要离开我。
我拼命的点头。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说,南望国要收回那个桃城,南望国还新订了过境的限制。
他说,南望国和虚竹国可能会有一场很激烈的战争。
他说,南望国君已经知晓柳大将军的二女儿并没有赐死。
他说,南望国君下旨扣押了柳大将军。
他说,柳大将军请缨出战。
他说,他不想亲征。
他抓紧我的双手,拥我入怀,喃喃自语,不要离开我,我不要失去你。
我紧倚着他,不会,不会的。
他抬起眼,如果,你爹和我相屹沙场,你怪我吗?
我说,不知道。
他眼里含着泪花,我决不负你。
我抚摸着他如玉的脸,离怀而弹,那首“三魂散”,一曲而终,我说,今生若不相老,来生再续,来生再续。
他震动的与我相对,不语,泪千行。
他的忠臣良将要他挂帅亲征,以激士气。他加袍而身,临行前,他给了我一匹白马,马背上系好了那把锦瑟,他说,如果有不好的消息,我要走,走得远远的,去南望和虚竹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拈指贴紧他的唇,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他喝了声,好!挥袍而走。
那一场战争一定很辉煌而又壮烈,因为我在幽深的宫殿里,能听见从沙场上传来的呼喊,你杀我杀,锣鼓齐天,呐喊震天。
有个马前卒急来报,大王让我上阵。
我的心,激烈的跳,抢过马疾尘而去。
我看见了他,残袍袭身,剑上,血还在滴,一直的滴,滴入尘土里。而他的面前,倒下的是我的父亲。爹还没断气,他睁着眼望着我,我跑向他,俯在地上,跪倒,他大呼,国,不能忘,国,不能忘!他用力的拨出胸前的箭,用仅有的力气折断,说了最后一句话,忠义,死后方始断。
我扑倒在地,扑在他的身上,第一次和我的父亲这么接近,他的血还温热。我听见娘的声音,从远及近的传来,我抬眼,她朝我这里喊,老爷——
她怔怔的望着我,怔怔的笑,生死阔契。
我来不反应,娘倒在爹的身上,她用爹年轻的时候,送她的银刀刺向自己的腹部,相守她和我爹的生死阔契。
我发现,自己竟然想笑。我试着笑,终于,笑出了。竹君盯着我,我朝他笑,嫣然一笑。我盯着他手中握着的宝剑,猛地抽了出来,当竹君的鲜血顺着剑滑近我的手背的时候,我的眼潮湿了,有冰冷的泪从我的眼里流出来,和剑上的血相溶,淡了血的颜色,凉了血的热。
竹君说,能够看到你的笑,你的泪,我死,足矣。但愿来生,我们再续今生。
我拨出剑,答应他,来生,再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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