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佛学的思考,我向来杂芜而混乱。即使学习建立起一个系统来,也会不由自主的把这个系统中不为我承认的东西所剔除,而留下的自然又是杂芜和混乱。需要抱歉的是,我的文章常以随笔写就,别人又不爱读,说过于艰涩如论文,而现在真要写论文的时候又躲脱不了这个细碎的习惯。
一、我关于佛教存在形式的一点看法。
关于佛教形成的论著已经详实的非常。我只是坚持认为我所崇奉有佳、不敢啐读的是佛教的形而上方面。而其实每一个宗教的大学问总也战胜不了人类的蒙昧,很快会被拉来与本乡本土的风俗习惯,原始宗教的仪式以及巫术相结合,就让世人只知崇拜偶像了。
当然这的确有其现象存在的合理性,仪式、法器、戒律以及服饰、建筑等等都在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激发起人的神圣的宗教情感,并且有多少毫不知觉佛教思想的人仅因为这种宗教氛围所以激扬起了宗教情感并从此滥觞,即使只是一刹那的感动,千百年来的众生各由这一刹那所集聚起的业力也大有气象了。
但是恕我偏激,在我看来,佛教的伟力在形而上方面,就是佛教的思想,佛教的哲学(严格的说佛教的理念不是哲学,应当高于哲学,当然称其是理念本身也不正确,后面有所详述)。
学佛人的说法是说有的人为上根器者,能声闻,能圆觉,点的透,参的破,悟的出来;有的人为下根器者,徘徊在佛学之外,门都进不了。且下根器者为多。我倒觉得这只不过是两个佛教的词语。佛学是一门学问,有人爱学,有人不爱学,这要有环境,有兴趣,要有缘。就跟学哲学,学美学,学物理一样,岂不也都有上下根器了?当然佛教的解释总也躲不开缘起论,上根器有上根器的无明,下根器有下根器的无明,一切都是业力不同所至。
简单来说,接受一个文化大部分人只能接受其外在的形式,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够接受到这种文化的内在精神。能够真正接受和了解佛教精神和内涵的人把佛教的信仰熔铸到了自己的精神与内心之中,也可以说这就是中国哲学所谓的天人合一的境界。而大部分只能接受形式的人则只能把自己的信仰等同于对一个外部事物或者外部精神体的寄托和依附。
这里引一段话“当时(魏晋南北朝)北方五胡很盛,可是他们却渐崇中国固有文化,所以虽然不是出于民族意识,也严峻的排斥佛教。南方佛教则不如此,着重它的真理,表现在清谈上,中心势力在士大夫中,其反对佛也不过是理论上的讨论,不像北方的杀和尚、毁庙宇那样的强,对外来学问取同化态度,认为佛教学理和固有的玄学理论并没有根本不同之处。换言之,南方佛教乃士大夫所自己欣赏者,而北方的佛教则深入民间,着重仪式,所以其重心为宗教信仰。”(《隋唐佛学之特点》汤用彤)我引用此段话的用意并不是要比较魏晋南北朝南北佛教的情况,我只想要进一步证明以上的观念。当时北方五胡很盛,南方中心势力在士大夫,可见当时南方本身的化文性就远比北方来的醇厚,所以“南方佛教乃士大夫所自己欣赏者”也就是说如士大夫之样有知识自己受高等教育的阶段才自己欣赏佛学,所谓欣赏,也就是能够把佛教的思想精神内化了。而“北方的佛学则深入民间。着重仪式,所以其重心为宗教、信仰。”就是说在五胡盛行之地文明程度相对不高的情况下,对于佛教的接受方式只能是原始蒙昧状态,外在的,仪式也就是形式上的。
都说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道教、儒教是宗教。我就不能完全认同。基督教、伊斯兰教的确是正宗的宗教,很典型,各有一本宗教经典,从头到尾是客观唯心主义,是有神论。这种宗教的头上永远飘着他们的神,就犹如黑格尔哲学中的绝对观念,一切都是由它来创造来主宰的。如(图1)所示
主神
万物 世界
(图1)
而佛教的经、律、论三藏与道、儒的经典一样,是以言论的形式作为一门学问,一种哲学而流传的。且佛教是无神论者,释迦牟尼在创教时就已经预言了佛教灭法时期的情况,佛教从不宣扬一切都是佛陀创造的,也从不说佛教是永恒的。有哪个宗教会说自己是有尽头的,可消亡的呢?我以为这正是佛教文化的伟大之处。儒和道就完全是中国本土的产物,产生于一个其实并没有信仰的中国的文化土壤里,儒家也好道家也好对中国人其实缺乏真正信仰这一点都很明白,孔子就说中国人是“祭神则神在”。也就是说儒、道本身根本没有想过要把自己从一个学派变成宗教,之所以以后会成为儒教、道教,不是主观上自愿的,是客观上被迷信利用了。中国人没有把信仰无时无刻的放在脑子里,信仰根本就没有贯穿中国人生命的始终。只是到有痛苦,有灾祸,总之需要得到心理安慰和寄托的时候,才想起了所谓的“信仰”,这更接近于迷信。其实中国人求神拜佛心态本身是很功利的,这种所谓的“祭”其实就是和神,和崇拜对象的交换,由人向神提供祭品作为贿赂,从神那里索取希望得到的。所以孔子说“祭神则神在”。
儒家的思想成为中国人的普世价值,道家的思想成为一个完满的补充,而佛家的思想对中国的传统文化的影响是与前二者相互融合、渗透、补充的。所以对于中国这三者作为哲学和思想的作用远比它们作为宗教的作用大。
试想百家争鸣之时,哪一家学派修庙立观,驱魔捉鬼!正如开头所说的,大部分民众是无法理解精神层面的,他们即使用笔记本电脑开宝马车,但他们思想内部的根性和他们在整个文化精神世界里所扮演的角色依然是蒙昧无知的,依然是原始的对聚象事物(图腾情节)的崇拜。所以老庄的思想很容易就输给了灵丹妙药、长生不老;佛教的深邃哲理也很容易被烧香拜佛、超度亡魂所代替。
我认为我一直在学习的是佛家、道家、儒家,而不是教。
二、我对缘起论的一点看法。
“所谓‘异时依存关系’者,即佛成道前七日在菩提树下所发明之‘十二因缘观’——所谓‘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原始佛教教理纲要》梁启超)
佛对十二缘起是这样想的。老死和由老死引起的痛苦人人都难免除,老死哪里来的,因为有生命。生命哪里来的,有很多条件,佛说是“有”,“有”就是“三界有”,指器世界和有情世界,必须有这个世界,生命才有寄托。“有”从哪里来,来自于执著,也就是“取”。佛说如果我们没有执著,三界不过是物理的存在,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正因为我们执著,所以这个世界才变的与我们有联系。执著来源于“爱”,也就是欲望。因为我们能感受到外部世界的现象从而发生情感才有欲望,所以“爱缘受”。我们是通过与外界的接触才感受到外界的,所以“受缘触”。我们是用六大感觉器官(眼、耳、鼻、舌、身、意)来接触外部世界的,所以“触缘六入”。感觉器官的“六入”是由于色、受、想、行、识主客观的五蕴和合,五蕴可以归纳为名(意识方面)和色(物质方面),所以“六入缘名色”。“识”就是主观认识,它是“名色”中的一部分,是主观部分,在“名色”中起着主导作用,所以“名色缘识”(可见佛教是主观唯心主义)。“识”这样的认识活动是出于意志也就是“行”。而穷其根源,“行”的来源同时也是十二因缘的源头,佛认为是由于无意识的本能活动,叫做“无明”。
以上这翻理解,是我读了梁启超的著作所领会的,当然也是佛教界所公认的。然而佛解释到最后的“无明”时,理解作无意识的本能活动,我在此有些疑窦。如此说来佛和弗洛依德的观点岂不是有殊途同归之感?弗洛依德提出的无意识的本能活动就是潜意识的活动,他认为人的“原欲”支配着潜意识。这个观点成为西方认知的根性。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特别是中国文化从土壤根源上就是两个方面,而佛陀却如此解释“无明”。我认为佛教更重于通过修行和参悟从而突破这十二因缘,但要突破这十二因缘就要先弄清这十二因缘。
“宇宙的一切事物都是心的表现,所以是虚幻的,暂时的,可是无知的个人还是渴望它们,迷恋它们。这种根本无知,就是‘无明’。无明生贪嗔痴恋,由于对于生的贪恋,个人就陷入永恒的生死轮回,万劫不复”。(《中国佛学的建立》冯友兰)这是中国的哲学大师对佛学“无明”的理解,这不难让我联想起《坛经》的旗动、风动、心动的典故。也大有王阳明心学——心外无物的味道。这样的理解我个人很喜欢也着实很好让人接受,但这还是让“无明”成为了一个尽头。到达尽头的时候再高妙的学问也会解释不下去,就像史蒂芬霍金的宇宙大爆炸理论一样,追溯到宇宙起源于一个点,但当有人提出在那个点之前是什么的时候,霍金回答是:点之前不必再追问,那是没有意义的。这怎么能让我满意呢?如果我现在问“无明”缘起于什么呢?
如果说“无明”是一种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但就思想和哲学体系本身,非说他不可言说,说他神秘是站不住脚的。
我认为应该把缘起论看作一个圆。法轮运转,大道运行,佛文化一直宣讲轮回之说,为什么在缘起论上要如此执著,要一条线追个穷尽。我以为十二因缘的相续的次序不变,但都各是圆上的一点,这个圆就是业力循环。圆无始无终,始就是终,终蕴涵始,哪里都是始,哪里都是终,生生不息。缘起就必有缘灭时,而缘灭时所积下的业力孕育新的缘起,缘起的“无明”便是缘灭处所积的业力,而这个业力通俗的讲就是我们的每一刻之所思、所想、所做、所为,也便是我们的“名色”我们的“六入”我们的“行”、“识”、“触”、“受”、“爱”、“取”、“有”、“生”、“死”。我们做的任何一件事,任何一时刻,都是缘起,其中都有业力,都有“无明”,都有“十二因缘”。如(图2)所示
(图2)
三、我看“中论”与“空”。
禅宗初祖达摩要离开少林寺时,问自己各个门人有何心得。道副说:不要执著文字,但也不要离于文字,这便是道的妙用。
达摩说:你得了我的皮毛。
总持比丘尼说:犹如庆喜看见阿众?佛国的情景。见过了一次,认识实相以后,更不须再见。
达摩说:你得了我的肉。
道育说:四大(地、水、火、风)本来是空,五阴(色、受、想、行、识)并非实有,并无一法可得。
达摩说:你得了我的骨。
轮到神光时,他只是作礼叩拜,而后依然站在原位,并无话说。
达摩说:你得了我的真髓。由此神光接受衣钵成为禅宗二祖。
其实中国的禅学也好,整个佛学也好若真要依这则典故来品评的话早流于道副和尚得个皮毛的修为,一直都在做文字禅。道副所说并无一法可得的空远不彻底,非要到神光的境界才算的上空了,才真正“无我”,才真能“涅盘寂静”。而我们所有做文字禅的,只不过是看能把“空”体证、理解到哪一步,自己是空不了的,放不下。
“‘虚无’或‘非有’是‘有’的对立面,那在龙树思想中也要随着一切其他概念而被否定。固而,《中论》中的真正的‘空’是一种超越了‘非有’和‘有’的‘空’”。“一切事物都享有这种相同的依赖性,通过因果关系而存在,‘空’的概念就是这样来描述的。它既非‘有’也非‘非有’,而是一种超越这二者的状态。”(《龙树和世亲——中道和空的理论》池田大作)“诸佛或说有我,或说无我,又说我与无我都没有”。(《中论》)由此可见“不仅必须否定有和非有的概念,也要否定空的概念,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了解自性真正不存在,这是一切事物的特性,亦即‘空’的真性”。(《龙树和世亲——中道和空的理论》池田大作)
佛教因为是无神论,并没有造物主。既然无主宰,势必要形成“空”的理论,也因为这样,所以潘城即非潘城是名潘城。一切名色,万事万物也正因为无主宰而无法不趋归无明,造就循环的不息。我对“缘起论”和“空”论无法不这样理解。上述引文所说,佛教的空不是平常所指的“有”的对立面,不等同于“无”,空既非“有”也非“非有”。就如同此处开了一朵宝相花,有这花就不是“空”,而此处的宝相花灭了、没有了也不是“空”,“空”超出于宝相花的有、无观念之外,是当体即空。
我认为“空”就是超出观念之外,破除了一切观念。“宝相花有”就是一个观念,“宝相花无”也同样是一个观念。所以在观念之中的“无”也不是“空”,观念之外的“有”也是“空”。当我们破除一切观念,一切名色都能够与我们无关,我们才能真正进入“空”的领地。
一切的哲学都是为了架构起人的观念,为了让人对宇宙世界的认识不断的正确和系统。而佛学是要超越这一切。所以我才明白“无明”不能等同于造物主,“空”论不是泛否定,因为“泛否定”本身即是一种观念。
本来还有一些想法可以挖掘整理一下,但界于时间和精力的有限,只好就此搁笔。非常感谢我佛教文化课程的老师,我的大脑中佛学上的空间其实由她开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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