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哭无泪
(一)
骆勇直想哭,可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失业了。经历过无数次失业的人,才知道找事做的艰难。骆勇虽说深有体会,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有这么难。为找事做他已经找遍了整个绿洲市,国营民营,中资外资,甚至小店铺小作坊他都没有放过,可人家不是嫌他没文凭就是说他无技术,就连卖苦力人家也嫌他身子单薄。碰了一鼻子灰的他正無精打彩地在大街上毫无目的的闲逛。眼看笼罩大地的黑色帐幔即将落下,他实在不忍心面对已是尿毒症晚期的妻子任然是涛声依旧,他想到了死,想到了一头扎进飞速旋转的车轮的方式来结束生命,既能一了百了,又能为苦命的妻子讨来一笔数目不菲的交通事故死亡补偿费。他决定找一台有能力支付死亡补偿费的车来实施自己的计划,可是,当他找好了对象正准备付诸实行时,耳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骆勇呀骆勇,你自己死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害人呢?……”是啊,人家司机家里说不定比你还苦呢,正当他进退两难的时候,突然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骆勇啊,你让我找得好苦呀!”
他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莼河镇党委书记范天增。三年不见,范天增已不再是往日的风度,党政干部那副正人君子的脸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鸷和诡秘。
“什么?您找我?该不是我听错了吧?”
“没错,是我找你。这几天我到处找你,还以为你从这个地球上蒸发了呢!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哈哈……”范天增一把抓住骆勇的双手,“走,我们找一个地方聚一聚!”
骆勇随同范天增穿过几条小胡同,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餐馆,范天增点了两个荤菜两个素菜和一个西红柿鸡蛋汤,要了两瓶赤膊种子酒。骆勇正好借酒浇愁,连客套话也懒得说,抓起一瓶就吹开了喇叭。
范天增一见骆勇那架式,就竪起了大拇指,连声说:“好,好,好!豪气不减当年!”接着自己也抓起了另一瓶,朝骆勇晃了一下算是碰杯,咕嘟咕嘟一口就喝了小半瓶。
酒喝到半酣,烟抽去了大半包,范天增的心思终于在肚子里憋不住了,他凑近骆勇的耳边神秘地说:“你想不想发财?”
骆勇左侧嘴角的肌肉一连抽搐了几下,淡淡地瞟了范天增一眼,没好气地说:“死人才不想发财呢!这年头,发不了财的不是笨蛋就是白痴!比如你我就是那种笨蛋!就是那种白痴!”
骆勇话一出口,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能说堂堂的镇党委书记是笨蛋、是白痴呢?在他的印象里,范天增是一个官味十足,财大气粗,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像他这种土皇帝缺什么也不可能缺钱呀!今天是怎么了?跟我这么一个落魄之人谈什么发财?还称兄道弟?三年没见,范天增还当镇党委书记吗?骆勇并不清楚,但从他今天的表现,骆勇知道眼前的范天增不是三年前的范天增了。从他今天请客请到了这么偏僻又不够档次的小餐馆看,说明范天增混得也不怎么样。
范天增对骆勇的话十分赞同,他站起身来,把头伸出房门望了望,把门关好,挨着骆勇坐下,“是啊,如今这年头只有钱才是大爷!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寸步难行!不想发财才怪呢!不瞒你老弟说,眼下就有一个发财的机会,三年前你见到过的那个广东老板在莼河镇炒地皮赚了两千万……”
骆勇笑得喷出了满嘴的酒菜,说:“我看你莫是想钱想疯了吧,人家赚了钱与你屁相干?难道你想去打劫不成?再说打劫也不一定要去找人家呀?城里运钞车多得是,你怎么不去抢?”
范天增抓起酒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睁开充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说:“那家伙不仗义,不是老子低价划给他那么多土地他能发财?老子不给他批土地能坐两年牢?他到好,赚了钱就忘恩负义,把老子给甩了。好啊,他对我不仁我就对他不义,我要拿回属于我的钱!”
骆勇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他不相信范天增真有抢劫的胆气。这时,三年前的那幕又浮现在眼前。那时他正在绿岛娱乐城当保安,有一天晚上,刚上任莼河镇党委书记不久的范天增带着一个广东老板来娱乐城潇洒,广东老板点了一个叫杜娟的小姐,一曲舞还没跳完,黑哥们的老大“黑无常”带着一帮子哥们闯进了娱乐城,一进门就嚷着要杜娟。广东老板听不懂绿洲的土话,仍然搂着杜娟嘣嚓嚓。范天增以为自己是镇党委书记,有权有势,也没理睬他们。“黑无常”一见自己的女人被人家搂着气就不晓得从何而来,一步冲入舞池,使出他的鹰爪功绝招,五指如钩扣住广东老板的咽喉管,广东老板顿时两眼翻白双手乱抓,双腿也身不由已地跪到了地下。范天增一见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来的财神爷被黑无常整得脸色发乌,脸就憋得通红,额头上直冒冷汗,后来见到“黑无常”那伙人的阵式,就吓得浑身颤栗不止,既不敢报警也不敢吱声,愣愣地蚩在那里。
这时骆勇正好到舞厅找人,见到了这一幕,他一个军人出身,生就了疾恶如仇的性格,哪能见得黑哥们如此欺负人?何况欺负的还是来绿洲投资的大老板呢?如此恶劣的治安环境要是传出去谁还敢来这里投资?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大叫一声,一个箭步冲到了黑无常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铁钳般的五指扣住了黑无常右手的脉门,黑无常顿觉疼痛难忍,发出了杀猪般嚎叫,扣住广东老板咽喉管的手不自主地松了。黑无常的喽罗们一见老大被人所制,就一声呐喊各自亮出家伙蜂拥而上,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满脸横肉长着络腮胡子的家伙,双手握着一把像日本鬼子的指挥刀一样明晃晃的藏刀,像日本武士道一般,凶神恶煞地高举着藏刀呀……呀地怪叫着,猛地向骆勇砍来。骆勇右手狠狠地将黑无常的右手扭到背后,左手反手去接向他砍来的藏刀,恰在这时背后又有人向他扑来,他顾不了许多了,狠了狠心,猛地挥出左手恰到好处地扣住了那家伙的右手脉门,只听到哐啷一声藏刀掉到了地下,他随即又给了那家伙一个扫堂腿,那家伙就乖乖地跪到了地下,这一连串的动作是那样的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整个舞厅的人都被惊得口瞪目呆。他正准备换手扣住这两人的咽喉管,忽然觉得脑后一股冷风向他袭来,他迅速向右一偏,呼地一下,向他砍来的菜刀把他的左耳削去了一大半,鲜血顿时顺着肩膀往下流。他忍住疼痛迅速调整方位,在扣住两人脉门的同时来了一个空翻,双脚落地的瞬间已稳稳地扣住了黑无常和络腮胡子的咽喉管。字字钢珠地吼道:“我看你们谁敢动?谁动我就捏死他!”
黑无常和络腮胡子被捏得喘不过气来,连连向那伙喽罗们挥手,眨眼睛,暗示他们不可妄动。喽罗们虽说个个心狠手辣,但因两个头头被制,投鼠忌器也只好乖乖地垂手而立。
骆勇见已控制了局面,就威严地对黑无常说:“黑无常,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私了,一条是公了,你选哪一条?”
“私了怎么了,公了又怎么了?”黑无常无奈地说。
“私了你当面向人家赔个不是,赔偿人家的精神损失费,只要人家不追究就鸡巴两脱头。公了就不需要我详细说了,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
黑无常是个久经沙场的老油子,曾在监号几进几出,自然知道孰轻孰重,今天吃了个哑巴亏怎么会不长点见识呢?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屈能伸是英雄。跟人家赔个不是我黑无常又不会矮了半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倒在广东老板面前,装作十分诚恳的样子哀求道:“老板爷,在下无知,冒犯了您的虎威,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人这一次吧……”
广东老板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未尝不是件好事,生意人外出求财不求气,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人好,说不定因此结识了黑道上的朋友以后还可从派上用场呢。连忙双手将他扶起,“没关系啦,一点小事何必那么认真?我们这也算是梁山朋友,不打不相识嘛!我一个外乡人,借贵方一块宝地发财还要仰仗各位兄弟帮衬,说不定哪一天还要求兄弟你帮忙呢。”
“好说,好说,我黑无常就是喜欢交您这样豪爽的朋友,今后您有事只要搭一个信,我黑无常随叫随到!”
一场血光之灾就这样化解了,缺耳骆勇也因此成了红黑两道中叫得响的人物。
那天夜里,范天增在绿洲最豪华的银都酒楼请骆勇喝酒,对骆勇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有朝一日发迹了,就请你做我的保卫科长兼贴身保镖。”那时候他正在筹备成立绿洲房地产开发总公司,如果进展顺利,他准备辞掉乡官下海,乘突破性发展民营经济之机大捞一把。他这么说,的确是出于真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正是有了这次邂逅,骆勇和范天增成了朋友。
范天增再次抓起酒瓶与骆勇碰了一下,眼泪在双眼里打转转,哽咽着说:“老弟啊,我为那不识好歹的家伙付出得太多太多啊!你是不知道呀,我那两年监狱生活是怎么过来的哟!我好不容易熬出了狱,再去找他的时候,他竞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你说我冤不冤?有仇不报非君子,有债不收是傻瓜!为了寻找机会,我处心积虑地在他身边安插了一棵钉子,一直在盯着他,最近发现他捞足了准备抽身,把炒地皮的收入都变成了现钞,足足装满了两只大密码箱,后天就要把钱运回广东老家……”
骆勇觉得无聊,没好气地说:“老兄,说点别么事吧!”
范天增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老弟,这次我可是要动真格的,一定要把属于我的那部分拿回来。”
“我看你是坐牢坐糊涂了,那可是犯罪啊!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肖芬还等着我回去哩。她已经是尿毒症晚期,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换肾需要十多万,我不敢想,但当务之急是要作透析,透析一次也得四五千,晚上还得找人借钱救命呢。”
骆勇站起身来要走,范天增有点急了,一把抓住骆勇的胳膊,“你不是要钱救命吗?跟我一起干就不成问题了。”
“你想让我去打劫?”
“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嘛,我只不过是找他拿回该我得的那部分钱,怎么叫打劫呢?”
“不打劫我干嘛?”
“没有威慑他能给吗?”
“什么威慑?说白了还不是抢劫?对不起,犯法的事我不干!”
“没有钱你怎么救你老婆?”
“宁可不救老婆,犯法的事我也不干”
骆勇话没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小餐馆。
(二)
从小餐馆所在的小巷走出来,又穿过了几条小街就来到了滨河大道。滨河大道是绿洲最繁华的街道。也是风景最美的地方,大道一边是装饰豪华的商铺,一边是花团锦簇的河岸,河岸的长堤上是风景秀丽的沿河花园。华灯初上,五光十色交相辉印。喷泉突起,古今名曲悦耳动听。纳凉散步的人群熙熙攘攘,无忧无虑的儿童在河滩上嬉笑追逐。沿河长堤上的绿色草坪上,穿着丝绸盛装的中老年妇女有的舞剑,有的伴着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更有不少已进入了小康之家的少妇们,牵着心爱的宠物狗沿着河滩散步,人在前狗在后,显得既富态又悠闲。骆勇非常沮丧,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还不如一只狗。狗生病痒痛还有主人呵护,人病了没钱就只好在那里等死!肖芬就是在等死。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肖芬,要不是自己没本事,她也不至于受这等煎熬。想到这里,他突然脱口骂道:“我操你赵公明的祖宗!世间不公平,你做神仙也不公平!为什么尽让人家发财不让我发点小财呢?我可是等着钱去救命啊!……”
想到发财,骆勇就不由得想起了范天增。范天增那张长着鹰勾鼻子的倒由字脸,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魚刺一样鲠在骆勇的心口上。
三年前,范天增就职的莼河镇是市区负有盛名的卫星镇。土地与城区相结,山水与市区相依,是城市规划中的经济开发区。他上任伊始正赶上市委推行突破性招商引资,突破性大办工业、办大工业,突破性发展民营经济的三突破政策,全市上下忙于引资,各级政府争项目。他所在的地区是经济开发区,招商引资当然也就成了他的头等大事。为了走在全市的前列,他五下广州,三次去港澳,终于是功夫不负苦心人,从广东招来了个大财神。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范天增身上就应了这句名言。他因这个大财神而身价百倍,也因这个大财神而沦为阶下之囚。广东老板刚来那阵子,范天增简直成了市委、市政府的幺儿子,市委书记对他信任有加,向上汇报少不了他这个典型,大会小会必讲他这个典型,私下里也把他挂在嘴上,说他有能力、有干劲,是新时期的能人。对他更是言听计从,就是他范天增放一个屁,市里都说是香的。正当他红得发紫的时候,心中便萌发了私心,他要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的后半生捞足资本,为子孙后代积累下敌国财富。他与广东老板密谋商定,一个出钱,一个用权,创办一个以权揽财的经济实体,用广东老板的名义注册了一家房地产开发总公司。公司注册后,他就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以最低的价格给开发公司划拨了三百亩土地。国土局认为划拨那么大面积的土地给开发公司,既违反了土地政策又超出了市级国土局的审批权限,就以必须报省以上国土部门批准为由拖着不办。可范天增仗着有市委书记挣腰,根本不听那一套,对国土局负责人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没有那么大的权限谁不知道?难道你们连变通也不会?一次不能批二十亩你就不会只批十九亩九?”甩下这句话后就扬长而去。回去后就跑到市委书记那里告状,市委书记认为国土局是以权限作借口,用软刀子对抗市委,不支持范天增就是跟市委、市政府唱对台戏。对国土局十分恼火,就支持范天增强行下发了划拨土地的文件。国土局迫于市委的压力,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其实广东老板根本无意于房地产开发,土地使用权到手后便开始了非法倒卖。一进一出,一亩地就净赚了几十万。当地群众对此十分恼火,纷纷举报、上訪。开始一段时间由于市委出面做工作,上面也就没有动真格,后来群众干脆直接写举报信到中纪委,这才引起了中纪委和省委的重视,由省纪委牵头,省国土厅、省高检派员参加,成立了专案组。经查证,群众举报的问题属实,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范天增也供认不讳。鉴于范天增在这起土地违法中还有收受贿赂的经济问题,专案组将范天增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后经市人民法院审理,判处了范天增两年有期徒刑。市委、市政府也因此开除了他的党籍和公职,他一个大红大紫的镇党委书记,一夜之间便沦落成了阶下囚,开始了两年的铁窗生涯。
范天增从此消沉了,颓废了。
酒喝得过量了的骆勇被深秋的晚风一吹,更添了几分醉意,想吐又吐不出来,走起路来头重脚轻,搭公交车他舍不得一块钱,买一块钱的小菜一家三口能混一天哩!他靠座在街塑小熊猫旁歇息了一阵,看看天已完全黑下来了,就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走。他走了不到两公里,就进入了一条小巷,刚进入小巷,就被几个面色饥黄的流浪儿围住了,他们有的缺腿,有的少胳膊,有的满脸病态,一个个伸出肮脏的小手向他讨钱。“叔叔,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骆勇自己穷得连死的心都有了,哪有钱去救济人家呢?可是,看到那一双双哀求的眼睛,他的心一阵隐痛,心想:都是人生父母养,谁人舍得自己的孩子遭这等孽呢,这些孩子也怪可怜的。他搜遍了全身,口袋里只有六块五角钱。他数了数孩子,刚好给他们每人买一碗热干面,就狠了狠心,在旁边的小食摊上买了六碗热干面,咽喉哽哽地对孩子们说:“孩子啊!你们的苦叔叔知道,叔叔也是力不从心哪,虽有救你们之心,却无救你们之力啊,这点面你们先充充饥吧……”
流浪儿一哄而上,用一只只肮脏的小手抓起面条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地大口吃着。
(三)
骆勇的住处在老城区的古城墙脚下,是两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简易平房,这是去年赌气离开父母后,背着规划部门和土地部门违章搭建起来的临时住处。拖着重病的妻子正带着五岁的女儿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希望今天带回来的是喜悦。
骆勇沿着古城墙加快了速度往前走。小屋那雾一样的灯光使他的心一阵痉挛,他不知道用什么来安慰重病的妻子。在跨进门槛的那一瞬他犹豫了,退回了已经迈出去了的左脚,低头在门口徘徊。
他足足地在门口徘徊了十五分钟,走着走着,突然在黑暗中与人撞了一个满怀。他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妈妈!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知道妈妈的脾气刚强,这一年多来自己和妻子没少回去看二老,可是妈妈总是将他们拒之门外,可见老人家对自己怨恨太深。现在她主动上门,肯定是家中出了大事。
骆勇含着眼泪叫了一声:“妈,您老怎么这时候来了?快,快进屋吧!”
妈妈没吱声,默默地跟随着骆勇进了屋。在昏暗的灯光下,骆勇发现老人憔悴了许多,才几个月不见竟苍老得背都驼了,心中一阵酸楚,热泪夺眶而出。肖芬见婆婆来了,连忙拖着重病的身子为婆婆倒茶。老人接过茶杯,浑浊的泪水从眼眶中滚了出来。
她看了儿子和媳妇一眼,用颤抖得历害的声调说:“有空还是回去看看你爸,他快不行了。今天他心脏病复发,已经送进了医院。入院费就要5000,以后还要多少,还没有谱。我们家那点收入你们是知道的,我跟你爸俩个人的退休费还不满600,加上人情世故,这些年都是日保日时保时,没有一点积蓄。今天来找你,是想让你们给凑个三千两千,万一没那么多,几百也行。你爸的病不能再拖了,医生说晚了就没得救了。”
骆勇陷入了极度为难之中。
肖芬一边给婆婆加水,一边说:“妈,我们这里刚借来3000块钱,您先拿去救急把。”
“怎么?你们听到你爸生病的信了?”
“芬芬她——”骆勇还想往下说,肖芬狠狠地用眼光剜了他一眼。
骆勇和肖芬把妈妈送出了胡同口。妈妈很感动,一只手拉着肖芬,一只手拉着骆勇,哽咽着说:“妈以前错看了你们,你们兄弟姐妹五个还就是你们孝心好,妈以后就指望你们了。”
骆勇苦笑着,心如刀绞。
妈妈走了,半个多月求爹爹告奶奶借来的钱,让妈妈全带走了。肖芬透析的费用又泡了湯。
骆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芬芬啊,这钱是你的救命钱呀!你怎么就全给了妈呢?”
“救我的命,救爸的命,不都是救命吗?再说我这病治也治不好,花得再多也是丢到水里去了。说心里话,这次透析我就没打算去……”
“那怎么行?我现在的状况是没法根治你的病,可你总得给我保留一个希望呀!将来有一天发了,有条件换肾了,你要是等不到那一天,叫我怎么办?”
骆勇说这话时,心口一阵绞痛,作为一个男人,不能为妻儿遮风挡雨,算什么男人?面对眼下这艰难的局面,他真的感到自己太渺小,太无能,面对重病缠身的心爱女人,自己贫困撩倒,是那么的乏力,那么的无奈,就像自己心爱的女人掉进了波涛滚滚的长江,自己站在岸边要救她,既找不到竹竿,又无小船,跳进水里又被大浪打回,眼睁睁地看着浑浊的巨浪把自己心爱的女人吞噬一样,鼻子酸酸的直想哭。
“别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我这不是很好吗?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快死去的,我俩还要爱到地老天荒呢,”肖芬柔柔地说,好像她根本就没有病过似的。
骆勇拥着肖芬往回走。古城墙脚下没有街灯。夜像一件黑色的大氅,紧紧地把骆勇和肖芬裹在一起。他把肖芬拥进怀里,捧着她的脸,尽管黑得看不清她的脸,凭感觉她脸上一定挂满了幸福的泪珠。骆勇也挂满了歉疚的泪珠。他觉得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肖芬更善良的女人了,尽管处境是这样糟糕,她仍然没有丝毫埋怨。为了这个世间少有的善良女人,做什么都值啊!骆勇心底一热,终于作出了艰难的抉择。
(四)
第二天中午,骆勇答应了范天增。
出发的时候,骆勇发现范天增邀约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车是一辆北京2020吉普车。如今农村的村委会都不用这种车了。范天增说这种接近报废的车一般是乡下农民用的,在路上跑不会引起人家注意。司机和范天增坐在正副驾驶的坐位,司机是一个剃着光头的大胖子,脸上的横肉一棱一棱的,光头上竪臥着一条大蜈蚣似的紫红色伤疤,样子很狰狞。后排坐位上除骆勇外还坐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范天增给骆勇介绍光头大胖子,说他叫“土匪”,两个月前在劳改农场放倒了两个管教逃出来的,是“道”上叫得响的一条好汉。两个大汉一个叫‘黑鯊’一个叫‘白狼’,也是“道”上的知名人物。”骆勇心里明白,范天增所说的“道”是指黑道,一听说“土匪”的“英雄事迹”,心里顿时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恶心。
范天增接着又指着骆勇向“土匪”他们说:“这个就是我曾跟你们说过的‘缺耳’,他可是威震绿洲红黑两道的、响噹噹的武林高手啊!”
“土匪”和“白狼”他们用不屑的眼光瞄了骆勇一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出发前,范天增又给大家发了一铺烟,说:“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现在马上就要出发了,为了安全起见,我宣布一条纪律,彼此之间不准打听姓名,不准询问家事,不准互不服气,不准相互拆台。为了联络方便,你们就叫我钱老板,相互之间只准叫外号。得手后,拿了各自应得的就各走各的路,从此鸡巴两脱头,谁也不认识谁。明白了吧!”
没人吱声。骆勇想,车上的这帮人,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冷漠,看样子都是心怀鬼胎,没有一盏省油的灯。“土匪”的脸上像灌了铅,阴沉沉的漠无表情。他嘴角上叼着一支烟,把车开得飞快,接连闯红灯,就像是进入了无人之地。骆勇在特警分队时经常执行追捕任务,知道像“土匪”这样的逃犯冷漠无情,心狠手辣,行动起来难已约束,搞不好会弄出特大命案来。中午答应范天增时他曾提过有两个条件,一是不能杀人害命,二是不准带凶器。范天增说我也不想弄出命案,只想拿回我该得的那份钱。现在看来,有“土匪”这样的亡命之徒,谁又能保证不流血不出命案呢?
正想着,突然范天增说:“缺耳,你带家伙冇?”
骆勇一楞,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反问道:“带家伙干嘛?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准带凶器的吗?”
范天增把一把警用匕首递给骆勇,说:“带件把东西防身还是应该的。再说,万一有事,我们总不能束手待毙吧。”
骆勇犹豫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但没有出口,极不情愿地接过匕首,将匕首套子穿在裤腰带上,根本没打算用它。按范天增的说法在广东佬经过的路上撒些三角钉,把车的轮胎扎破,车子不能动了再逼广东佬拿回他该得的那部分钱,可是这一带上了凶器性质就变了,倒像是一伙打家劫舍的强盗。
车向南疾驶,不到二十分钟就爬上了城南的一座山。骆勇回眸一看,不算大的绿洲城忽然变得漂亮了,错落有致的楼房变得不再凌乱了,现在看起来变得有层次有立体感了。绕城而过的绿川河如一条绿色的飘带,把偌大的一个城市装点得分外妖娆,青山绿水,姹紫嫣红,整个城市好像是关山月笔下的风景画。他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近三十年就没有看出来呢?为什么等你离开她,有了距离才觉得她是那么的美不胜收呢?才那样恋恋不舍呢?
他回顾这座城市时,目光突然穿过了那厚厚的古城墙,看到了正在床上痛得打滚的肖芬,她那被疼痛扭曲的脸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她是那样的痛苦,那样的无助,那样的窘迫,那样的无奈。他突然鼻子一酸,两行热泪顺着腮帮子流了下来。
骆勇的心像刀扎一样痛。
今天上午他从家里出来时,向肖芬撒了一个谎,说有个大老板要到江浙一带做一笔大生意,带了大批现金,请他作保镖。只要能保证他的人身财产安全,这一趟的酬金是三千,以后每月工资2500。因为年初出过事,肖芬曾立誓不让骆勇再干保镖,可是眼下家里等钱救急,听了骆勇的话,她表情十分复杂,她说:“别,别去。年初那事把我吓怕了,人家给再多的钱咱也不去……”
骆勇知道说错了话,只好将错就错,他停顿了一下,说:“咱昨天已经到他公司应聘了,男子汉一诺千金,刚答应了人家,怎能不去呢?再说他给我的待遇也不低呀,每个月2500块的工资,这样的好事到那里去找啊!只要这趟差事顺利,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不嘛,我不让你去,别为了几个钱丢了性命……”
骆勇皱了皱眉头,说:“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得搏一搏!”
肖芬紧紧地拥抱着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哗地往下滚。
现在上了范天增的贼船,只好听天由命了。
车在不太好的山道上一直颠簸着向南走,骆勇想,大概是到九女峰吧,听说来绿洲投资的老板都住在那里,市里在九女峰风景名胜区建了不少别墅,专供那些大老板享受,想必那个广东佬也住在那里吧。他虽说没到过九女峰,但也知道,从市区到那里有近一百二十公里,像他们坐的这种破车,最少也要三个半小时。秋分刚过,阳光虽说晒天不晒地,但溢进车厢来任然有点闷热,人被这阳光一晒,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骆勇微闭着双眼,心里乱糟糟的。
三年前,骆勇是武警某部特警分队的一名志愿兵。特警分队练的就是防暴制敌技能,擒拿格斗,射击爆破是他们的必修课。特警特就特在一枪制敌,一招制敌,能在身处劣势的情况下处险不惊,面对强敌能出奇制胜。骆勇只所以能转志愿兵,就是因为他各项技能都艺压群雄,多次出席全国性比武并且累获金牌,是武警部队出了名的一龙二虎之一。要不是肖芬身患重病,这会儿说不定正在追捕凶犯呢。
为了照顾重病的妻子,他不得不脱下心爱的军装。刚复员那阵子,民政局根据他的特长,把他分配到了市委机关事务局的保卫科。没想到保卫科让他当了市委领导干部宿舍区的一名门卫,当门卫就当门卫吧,能在市委当个门卫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他上岗的时候正是腊月十八,人们说要得发不离八,他特意挑选了这天,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军装去上岗。他也算是个军人出身,多年的军旅生活养成了他作风严谨,办事认真,执行制度一丝不苟。科长说门卫就是要钉是钉铆是铆,门卫是领导安全的屏障,遇事都要按规章制度办。执行命令不走样,遵守制度不含糊是军人的特有,也是他的强项。自从上岗那时起,他就毫不含糊地按照门卫制度办事。在他当班的时候,任何人也别想打马虎眼,凡是进院子的人,姓什名谁,什么职务,身份证和工作证号码,进院子找谁,带了什么东面,都要如实的进行登记。登记完毕后还要接受必要的检查,随身带的提包,塑料袋,纸箱等东西是必检之列,就是衣裤口袋有嫌疑的,他也决不放过。腊月二十四日傍晚,有一个自称是公路局长的人要进院子,骆勇对那人说了门卫的有关制度,让他在登记本上详细登记一下姓名、身份证号码以及进院子找谁。那人一听说要他登记就大发雷霆,说:老子这院子来得多了,从来没听说有这么个臭规矩!院子我非进不可,要我登记?你还嫩了点!说完就往里进。骆勇哪吃这一套?不动声色地往门当中一站。那人用力推了几下,他稳如泰山岿然不动。没法过去,那人就和他吵了起来。骆勇来了一个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魚船,既不跟他吵,也不离开门口。那人见没人理他,就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过了一阵,保卫科长来了。保卫科长一边向那人赔理道歉,一边批评骆勇办事不灵活。可是骆勇既不生气也不让着,不管科长怎么说,他就是不放行。科长没办法,只好调转头来做那人的工作,僵持了好久,那人无可奈何,只好乖乖地登记了。这件事后,再也没有人敢与他对着干了,门卫登记制度从此得到了落实。可这样一来就得罪了领导,无意中窥视到了领导的秘密。春节期间谁跟谁拜过年,谁跟谁送过什么东西,谁家里去的人最多,他的登记本上都一目了然。市委领导身边如何容得他这种狗拿耗子的人?春节的假期还没过完,市委主要领导就大发雷霆了,说他保证安全是假,搞阴谋是真,坚持制度是幌子,记变天账是实。像他这种人保不谁是人家安插的卧底,即使不是卧底也一定是别有用心。机关事务局的负责人听领导这么一说,心里一惊,心想,“如果这人真是反贪局的暗桩,我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于是,就把他赶出了门卫室。
骆勇没有争辩,他知道争辩也白搭,带着满肚子的委屈离开了上班还不到二十天的市委机关保卫科。
他从保卫科出来后,就下决心靠自己的本事自谋职业。好在他当过多年的特警,当个保安是绰绰有余,正好这时绿洲有一股保安热,好歹是一个单位都争相招聘保安。他刚好赶上了这个机遇,经过仅复比较,选择绿岛娱乐城应了聘,在绿岛娱乐城当了一名保安。待遇也还过得去,月薪800元还包吃住。然而好景不长,上班不到三个月,就碰到了范天增带广东老板来娱乐城潇洒,“黑无常”无端闹事,与广东佬争女人大打出手。他打抱不平出手制服了“黑无常”一伙,自己也损失了大半只耳朵。他因为制服了称霸绿洲的黑道头目,一夜之间在绿洲声名远播,同时也因此再次丢了饭碗。老板对他说:“骆勇啊,我知道你是一个优秀的保安,身手也了得,我也不舍得辞你,可是,你这次得罪了黑道上的大哥大,以后他们能不找岔吗?如果他们隔三差五地来闹,我这生意还能做吗?没法子啊,你还是走吧。”
离开了娱乐城,骆勇心情很糟。他闷在家里不出门,三个多月没出去找事做。自己没事做,妻子又生病,没多久就坐吃山空了。有一天,有一个外地的战友来绿洲,到他家里看他,他穷得连买一包白沙香烟的钱都没有了,战友不远数百里来看他,怎么能烟都不发一根呢?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找老娘要十元钱买烟。当着战友的面,老娘没说什么,进屋拿了十元钱给他。可是战友一走,老娘就大发脾气,拍着桌子骂道:“看你,门长树大的汉子,连老婆都要爷娘养,还好意思伸手要钱,不晓得你还有冇得脸!”他被老娘骂得无地自容,就赌气带着妻儿离开了家门。离开家后,他们三个在街上流浪了三天,租房子吧,没钱。不租房子吧,又在何处安身呢?正当他走投无路之际,古城墙下几个流浪汉的简易窝棚带给了他一线署光。人家可以在这里搭窝棚,我为什么不行呢?说干就干,他用了十天的时间,用废旧砖头和石棉瓦盖起了现在这两间简易平房,总算有了一个安身之所。
有了窝,接下来就是找工作。凭他的身手,找个把保安的工作就像大麦田里捉乌龟——十拿九稳。可他对当保安不感兴趣,原因很简单,就是不会当塑料警察,见了不平的事不管心里就堵得慌,管了又不知道会得罪哪路神仙,到时候自己遭罪不说,还连累家人遭孽。好在那次在绿岛一展身手后就成了绿洲的名人了,不少老板都争着聘他做贴身保镖。聘的人多了,选择的回旋余地也就大了。他反复权衡,选择了一个叫“阿德”的广东老板应了聘。阿德给他的待遇也不错,吃喝除外月薪一千六。应聘后一直都平安无事,所有的工作就是跟随在老板身后出席些酒会饭局,有时也跟随老板谈谈生意。有了固定收入,肖芬的病也就得到了及时治疗,看看有了起色,没想到好景不长,好不容易轮到他一显身手,就差点丢了性命。年前快过春节了,阿德要骆勇护送他回广东老家过年,汽车行驶到广东的一个山区,已是下半夜了,国道上车少人稀,有点让人胆兮兮的。骆勇见山高路险,几十公里不见人烟,整个神经都繃得紧紧的,心理上已经作好了应付突发事件的准备。他对司机说,要他提高警惕,不管什么人拦车都不要停,一切听从他的指挥。他的话音刚落,路边的草丛里就突然窜出了几个劫匪,为了保护老板的人身和财产安全,骆勇拉开车门跳了下去,首先制服了靠近车子的劫匪,就在这一瞬间司机加油冲了过去,老板的安全是保住了,可骆勇则被甩下来一人孤军奋斗了。劫匪一共有六七个之多,并且个个都是亡命之徒,骆勇虽说武艺高强,但终因一拳难敌四手,加之劫匪又个个带有凶器。不一会儿他的肩部,背部和大腿就被匕首扎了好几个口子,鲜血汩汩流出,后来在打斗中不慎一脚踩虚跌倒地下,几个劫匪一涌而上,又用匕首在他的胸部和腹部扎了几刀,顿时就晕死过去了。
当他醒来时已躺在了当地的一家医院里。医院对他进行了初步的止血处理,进一步的治疗需要入院费5000元。他与老板联系,老板的手机关机,家里的电话号码是空号;与公司联系,门卫说老板走了,公司就散了伙,他正在收拾东面走人呢;找当地公安机关,他们也认为是一起恶性刑事案件,答应尽快查办,涉及到医疗费,他们就说爱莫能助了。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没办法只好打电话告诉肖芬,肖芬一听说丈夫受了重伤,就拖着重病的身子东凑西借凑了4000元钱,连夜赶到医院,院方同情他遭孽,只收了3500元入院费,安排院里最好的外科医生为他动了手朮。幸喜他的身体底子好,不到十天就可以下床话动了。为了节约几个钱,他不顾医生的劝阻坚持出了院。回到家里在肖芬的精心照护下又调养了一个半月,伤总算好了。他的伤刚好,就有几个老板来聘请他当保镖,为了这个家,他有心应聘,可肖芬怎么也不答应。
这次实在是等钱救命,肖芬才含着泪水默许他出来,她哪里知道他是去抢劫呢
(五)
车在范天增的指挥下沿着一条山间柏油路向南走。由于这台老爷车不争气,老出故障,只好跑跑停停。一百二十公里的路程竞跑了近四个半小时,直到夕陽西下的时候才到神女镇。
神女镇不愧为九女峰旅游圣地的首府,这些年发展很快,已经从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发展到了有上千户的大镇。镇上应有尽有,显得十分繁华。街道上霓虹灯招牌林立,歌厅、茶座、酒馆、賓馆一家挨一家,各自都拿出了揽客绝招,迎賓小姐一个比一个靓,穿着露出雪白大腿的旗袍,满街地拉客。来到这里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甚至嫖赌在这里甚至可以公开营业。建筑也很有特色,沿街面的建筑装饰得古色古香,金黄色琉璃瓦的屋顶在夕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整个镇子笼罩在一片桔黄之中,其情其景真可谓美不胜收。
骆勇无暇欣偿这美丽的街景,整个脑袋好像被人灌满了浆糊。
车在一家偏僻的小旅馆的院里停了下来,范天增说:“我们今夜在这里住下来,明天拂晓开始行动。”
旅馆虽小但很干净,房间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范天增让服务小姐给他们开了几间客房,“土匪”、“黑鯊”和“白狼”他们三人住楼下,自己和骆勇住搂上,范天增说这样安排有利于安全,也便于相互照应,就是出现了意外,也不会一网打尽。安顿下来后,就在旅馆对面的一家小餐馆吃饭。小餐馆没有厨师,由老板娘自己掌勺,炒的菜只能说熟了,根本谈不上色香味,有的甚至咸淡都没掌握好。“土匪”一见这菜就牢骚满腹,叫嚷着:“钱老板,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呀!你看这菜是人吃的吗?我看赶快换地方,让兄弟们吃顿好的,再找几个小姐‘打几炮’,明天好为你拼命……”
“将就点吧,别忘了是来干什么的。”范天增神情谨慎地说。
“既然不能换地方,喝点酒总可以吧!”“土匪”这么一说另外两个立即打和声。范天增怕那几个亡命之徒酒后乱性闹出事来,一个字不让喝。
“土匪”见酒也不给喝,就一直阴沉着脸,三两口扒了两碗饭,把筷子一丢就找范天增要了三百块钱,他要单独出去找“小姐打炮”。临走时,范天增一脸严肃地说:“我可警告你,千万不要玩出了格,别为了一时快活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万一出了事,我可没法为你消灾啊!”
“土匪”不以为然,冷笑一声说:“没——事,干那种事提上裤子我还会认账吗?公安局又能把我怎么样?”
“你可千万别大意啊!你和别人不同,是有案底在身的人,又是逃犯,说不定到处都贴着你的通缉令呢。”
“那又怎么样?不错,我是逃犯,我也的确撂倒过两个警察!我的做人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要想让老子过不去,老子就叫他当哑巴!”“土匪”满脸的横肉痉挛了几下,手伸到腰间摸了摸就扬场而去。骆勇凭他多年特警的经验,知道“土匪”的腰间肯定藏着一支手枪。
“土匪”前脚一走,“黑鯊”和“白狼”也要出去“活动”,范天增每人给了两百元,他们拿到钱就往外跑,不一会就追上了“土匪”,三人一路哼着下流的曲子,朝着挂满了桔红色灯笼的“红灯区”匆匆而去。
范天增买了单就和骆勇回到了客房。
(六)
骆勇心里很烦。一回到客房就和衣往床上一躺。刚一躺下,范天增就进来了。
“怎么?看到他们找‘小姐’去了,心里不舒服?唉!这也难怪,男人嘛,不玩女人不白浪费了一个指标?……”范天增边说边走近床边。
“你才想女人呢,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有那闲心思发欢。”骆勇没好气地说。
“何必那么悲观呢?这不马上就有钱了吗?你放心,只要得了手,我少不了给你几十万。老弟,打起精神来吧,女人还是要玩的,如今玩玩女人算不了什么,你没听人说,一个男人要是没玩到三个女人,死了阎王都不收吗!问题是看你会不会玩。古话说,会玩的玩嫂子,不会玩的玩b*子。特别是如今,你别看那些‘小姐’一个个打扮得花技招展,里面可都是空心萝卜,说不定还是艾滋呢。玩没开苞的吧,保险到是保险,可女人第一次难免紧张,总有那么点别扭劲儿,没有一点儿情趣,钱花了又没尽到兴,没意思。还是嫂子够味,既经济合算又能让你消魂。刚才我已经跟服务台讲了,让她找两个第一次出道的小嫂子来,钱不是问题。”范天增一说到女人就眉飞色舞。
骆勇一听到说女人心里就更烦。心想,自己不是一个有本事的男人,也绝不做坏男人,今生今世除了妻子绝不碰第二个女人。他正准备一口回绝,忽然想到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不能表现得太过正统,如果自己连女人都不敢玩,范天增和“土匪”那些人又怎么看自己呢?既然进了黑道这个门,不像黑道人也不行啊。他马上一改难色,装出喜不自禁的神态,算是默认了。
范天增见骆勇默认了,就凑拢去说:“兄弟,趁他们都不在,女人也没到,咱们兄弟俩来商量商量明天的行动吧!”
“你还是跟‘土匪’他们商量吧。”
“他们?他们算个球!那种货色只可用其力,不可交其心,更无诚信可言。你才是我的兄弟,有了你我心里就踏实了。”
骆勇未置可否,心想你当着他们的面只怕也这样说我呢。
范天增望着骆勇那漠然的样子,叹了口气说:“唉,也难怪你不信任我,怪只怪出发之前没跟你交个底。说老实话,当时人多嘴杂怕走漏风声,的确不便于讲。现在好了,只有你我两人,是该交底的时候了。说老实话,我这两年费尽心思在广东佬身边安插暗桩,为的就是要出那口恶气!可喜的是这两年来,广东佬不但没有识破我安插进去的人,反而对他更加信任重用了。明天广东佬要把现金运回老家就是暗桩通知我的。今天中午那边来了电话,说广东佬明天早上从九女峰别墅出发,自驾一辆宝马轿车,只带两个保镖。从九女峰到神女镇还有二十五公里,全部是路窄山险的盘山道,我计划在离神女镇十三公里的鹰见愁下手,本来是准备明天起早出发的,我怕车子出毛病误事,就赶到神女镇来过夜了。明天天一蒙蒙亮,我们就到鹰见愁埋伏,那里有一座小桥,小桥的上方是一处急弯。我打算在急弯处投放一些三角钉,再在小桥上安放一个炸药包,来他个双保险。如果三角钉达不到目的就炸小桥,小桥炸断车子必然会掉进小河沟。车子一停,或掉进河沟,‘土匪’他们三个人的任务是负责制服保镖,我去找广东佬拿钱,你的任务是保护我的安全,以防‘土匪’那些人见利忘义对我下黑手。”
骆勇皱起眉头沉思着,过了好一阵才说:“我还是那句老话,只拿钱不伤人。办得到我就干,办不到我立即走人!”
“我范天增对天起誓,此次行动绝不伤人,如若食言,不得好死!”
骆勇见范天增信誓旦旦,心里觉得踏实多了。
两人又扯了一阵闲话,范天增说找的女人该到了,就回房了。
(七)
骆勇洗了一个热水澡,刚插好门躺在床上,就传来了敲门声。他警觉地骤然坐起,那声音咚咚咚,三下三下地敲,很轻很有节凑。
骆勇的心骤然急剧跳动,呼吸也急促得不顺畅了。他走过去轻轻地拉开房门。范天增果然带来了两个很有姿色的女人。
骆勇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范天增指了指身边的两个女人说:“你挑选一个吧,她们都够性感的。”
的确,这两个女人很漂亮,很性感。是那种让男人怦然心动的漂亮和性感。其中一个穿鹅黄色西装套裙,脸色忧陏的女人,那种如临灭顶之灾的神态使得骆勇的心为之一动。他拉住那个女人的手说:“就她吧!”
范天增朝他诡秘地一笑,“你还蛮有眼力的嘛!这女人的确够味。好了,现在人也交给你了,后面的戏就看你唱了。”说完就匆匆地带走了另一个女人。
范天增一走,骆勇象触了电似的迅速松开了那只抓住女人的手,自己堵在门口,没有让她进屋的意思。女人局促地站在走廊里,見骆勇那如临大敌的神态,似乎松了一口气,低声说:“先生,谢谢你!我走了。”
她的声音很细,很润。可是,一传入骆勇的耳膜却如一声惊雷,顿时把他震醒了。他忽然想到,“范天增或许是故意用女人来试探我的呢,也许和这个女人早就串通好了,撒下钓饵引我上钩呢。也许他这时正躲在某一个角落里监视着,只要这女人一离开,就绝对逃不出他的视线。如果范天增知道我连一个女人都不敢‘碰’,他还会相信我吗?”于是,他迅速调整了状态,对那女人说:“你进来吧。”
女人羞怯地低着头,极不情愿地走进屋里。骆勇坐在床前的沙发上,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几口,剧烈跳动的心才渐渐趋向平和。为了防止因色乱性,他尽量地不用正眼去看女人的脸和高耸的胸部。他漫不经心地朝那女人扫了一眼,发现那女人仄手仄脚地靠门边站着,浑身上下都在颤栗。骆勇猜想她这是紧张所致。但他搞不懂,既然做这种“生意”,还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你放松一点,随便坐吧。”
那女人固执而紧张地靠房门站着,脸上的表情既酸楚又无奈。骆勇估计她有难言之隐,之所以选择那个位置,可能是为了有利于退出房间或在关键时刻好逃跑。为了缓和气氛,骆勇为她倒了一杯茶,“来,坐下来喝口热茶。我看你这神态,八成是后悔了吧?后悔好,有后悔之意说明你良知未泯。我也不难为你,只要你不对别人说我们没‘那个’,我就放你走。”
“你真放我走?我没听错吧?”
“真的。”
“可我已经拿了你们老板的钱了。”
“拿没拿钱我不管,放不放人可是我说了算。”
“你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
罗玲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十分感激地说:“那,那我陪你说说话吧。”
话到此时,紧张局促的气氛已被信任取代,骆勇那颗忐忑的心也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终于可以用正眼去看那女人了。他仔细地审视那女人。这才发现她朴实无华却不失为靓丽,束在脑后的马尾发乌黑发亮,杏仁脸上前额饱满,一勾细眉下闪灼着一双黑而发亮的眼睛,鼻直而挺,小巧的樱桃小嘴上配着微翘柔润而赋有性感的红唇,眉宇间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冷傲。她那白皙而高挑的身体,裹在鹅黄色西装套裙里,显得丰满而端庄。
她望着骆勇红着脸说:“今晚是我第一次做这种‘生意’,没想到碰到了你这个大好人。”
“你不该啊——”
“可——”她不禁抽噎起来,那种欲哭无泪的神态令人心碎。
有人说哭不一定是最痛苦、最悲伤,真正令人心碎的悲伤是欲哭无泪。骆勇深有体会,他从她的痛苦表情中解读出了她的不幸,同情心不禁油然而生。连忙安慰她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说出来会好受些……”
她在旁边的那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捧着茶杯,哽哽地说:“我男人三年前患上了肝癌,为了给他治病,我们跑遍了所有的医院,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卖完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借尽了所有的熟人,欠下了十多万的债务,今年年初他还是撇下老娘和幼子撒手而去。这几个月来讨账的不离门且不说,老娘和儿子又相继病倒,昨天老娘的病情加重,急需两千元钱进院。你说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靠丈夫?,丈夫死了,靠单位?单位垮了台,求天,天不应,告地,地无门!我是走投无路啊,除了卖我自己,还能怎么办呢?”
骆勇陪着落了一回泪,感慨地说:“难怪说不是一路人不进一个门呢,看来你我真是同病相怜啊,既然冥冥中安排了我们两个得同一种病的苦人儿在这里会面,说明我们有缘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罗玲。”
罗玲说完就拼命地咬着嘴唇,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让哭出声来。
凭直觉,骆勇知道她的话是可信的。他深被她的遭遇所感动,觉得自己可怜,她更可怜,既然都是苦难中人,自己就应该帮她一把,他本能地翻遍了衣裤口袋,只找出了48元2角钱。他尴尬地一笑,说:“少了点,你拿去吧,如果我发了财,一定帮你渡过眼前的难关。”
“不,不,你我素昧平生,怎么能拿你的钱呢?”罗玲坚决不收。
“收下吧,谁叫我们都得的同一种病呢?再说,现在我们是朋友了不?是朋友哪能分你我呢?钱是少了点,可关键时刻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啊!”
罗玲还想说点什么,可嘴唇动了几下却没说出声来。
俩个人又说了一会话,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罗玲就起身告辞。
骆勇把她送出旅馆,临分手时对她说:“答应我罗玲,做人要有点骨气,以后就是穷死也不要做‘小姐’了,我作为你的朋友,只要有可能,会尽力帮你的。”
罗玲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忍不住泪水还是流淌了出来。
(八)
自从送走了罗玲,骆勇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合眼,尽胡思乱想。脑子里尽是幻觉,一时是和范天增一起行动顺利,当找到广东佬时,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没费口舌就主动给了范天增一千万,范天增也够朋友,当场就给了自己一百万。回来时路过神女镇给了罗玲二十万,帮她渡过了难关,她用剩余的钱开了一间小店,从此生活充满了阳光。肖芬也是苦尽甘来,很快找到了肾脏供体。由于医生技艺高超,换肾十分顺利。肖芬痊愈后又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商品房,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一时又出现了抢劫的场面,炸药包一响,广东佬的车子就飞上了天,落下来时就成了血肉模糊的碎片,车上的人被炸得血肉横飞,漫山遍野飘满了花花緑绿的票子,范天增正领着“土匪”一伙贪婪地满山捡钱。这时公安干警突然神兵天降,自己和范天增一伙束手就擒,警察给他们戴上了一副副冰冷的手铐。很快法官就无情地宣判了自己的死刑,接着枪兵将他五花大绑,一路警笛送到了刑场,只听到“叭”的一声,自己的脑袋就开了花……
这时,范天增来了,他也就从幻境中走了出来。
“怎么?现在就走?天还黑着呢?”
范天增没有正面回荅,而是暧昧地一笑,“那女人够意思吧。”
“够!真他妈的让人消魂!人生能得此女相伴,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骆勇夸张地说。
范天增淫邪地说:“小嫂子就他妈的过瘾,配合得好又他妈的花样多,不消魂才怪呢。”
骆勇瞧了瞧满脸疲惫之色的范天增,心里狠不得一刀把他宰了。昨天晚上要是罗玲落在他的手上,不被他糟踏了才怪呢。骆勇此时此刻才看清了范天增,他已经没有三年前的道貌岸然了,完完全全地沦落为无赖和恶魔了,做起伤天害理的事来已经心不跳脸不热了。其实他和“土匪”一样,都是名副其实的黑道人物,更可怕的是他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还具有欺骗性,智商较高城府又深,干起坏事来更损更绝。骆勇在心里骂自己,道不同不以为谋,自己堂堂一个特警老兵,居然被钱所逼上了黑道的贼船,与那些社会渣子为伍,实在是荒唐至极!时也,运也,命也,难道这就是命么?
2020吉普车静静地停在院子里,天比刚起来的时候更黑了,也许这就叫黎明前的黑暗吧。范天增喊醒骆勇后又楼上楼下地跑了几个来回,没有找到“土匪”和另外两个人。范天增的脸顿时黑了下来。骆勇心里一格登,心想,这是一次计划周密的行动,还没上火线就有人莫无纪律,看来凶多吉少。
临出发了,骆勇的心里很难受,他有一种不祥的预兆,老觉得这一走就会与肖芬天人相隔,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女人了。眼看这一去禍福未卜,生死难料,最让他牵挂的是肖芬,最难割舍的还是肖芬,他是多么地想与她再见上一面啊!他实在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便借口买烟,走出了旅馆。在街角边的公用磁卡电话上给肖芬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传来了肖芬那温柔的声音:
“勇,是你吗?你在哪里?”
“我,我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你可千万要注意安全啊,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
“芬,你的肾还痛吗?”
“老毛病了,不要紧的。你出门在外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啊!”
“芬,我对不起你,昨天出门的时候我对你说了假话,其实我没去跟人家作保镖,是跟范天增一起做一笔大生意。如果这次生意做成了,你换肾的钱就不成问题了。”
“换不换肾我不在乎,只要你好我就放心了。做生意赚不赚钱是小事,你可千万不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去做犯法的事啊!”
“你放心,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骆勇放下电话就忧心重重,他拖着沉重的双腿艰难地回到了吉普车上。
天已经放白了。“土匪”带着“黑鲨”和“白狼”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他们一进旅馆就扑向停在院里的吉普车,“土匪”手中提着一支张着机头的五四式手枪,爬上车就一屁股坐在后排靠左门的坐位上,恶狠狠地说:“白狼,你开车!黑鯊,你坐右边!你们把眼睛跟我瞪大点,他们俩个要打什么坏主意,就把他给崩了!”
白狼一打马达,吉普车顿时就像脱了缰的野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院子。
(九)
不出所料,“土匪”他们果真出了事。
他们离开旅馆就直奔“红灯区”,在那条挂着桔红色灯笼的小巷里寻觅了几个来回,最后选中了“藏春阁”。“土匪”带着“黑鯊”和“白狼”大摇大摆地闯进了“藏春阁”,一人开了一间包间,要了一个小姐。
他们三个都是色中饿鬼,见到了“小姐”就不要命,一连几个小时就没让“小姐”歇着。看看已到了下半夜,“土匪”还兴趣正浓。突然房间的电话铃响了,他抓起电话就破口大骂:“我操你娘!深更半夜打么鸡巴电话?没看到老子正在打‘炮’吗?……”
“先生,你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识好人心啊,打电话还不是为了你好?刚才接到‘内线’的电话,说派出所马上就要来抓嫖,你还是敢快离开吧……”
“离开?笑话!老子还没尽到兴呢,你拿派出所来吓老子?派出所算个屌!”啪地一下压下了电话。
“黑鯊”和“白狼”因为有“土匪”这棵大树,也就肆无忌惮了,根本没把老板的忠告当一回事,继续无休止地发泄着yu火。
凌晨四点钟,派出所打击卖淫嫖娼的专班来到了“藏春阁”,首先,民警们在所长的指挥下封锁了“藏春阁”所有的出入口,接着就开始瓮中捉鳖,让服务员拿着钥匙一间一间的搜查。他们从一楼查到二搂,四十多间包房全都空空的,民警们不解其故,为什么名噪风景区的藏春阁今天这么干净?既然没发现疑点,他们就打算履行一下公务打道回府。忽然老板的举动引起了民警们的注意。为什么他一个劲的打包票,一个劲的献殷勤?又是装烟又是递矿泉水?还一个劲的劝民警们早点回去休息。所长发觉老板这是急于要他们走,感到这里面肯定有蹊跷,就命令服务员打开三搂的房间。
308号房间被打开了,民警拉开电灯,只见一男一女正赤身luo体的缠在一起,就威严地命令:“把衣穿好起来!”
“土匪”这才发现有人进来了,顿时恼羞成怒,张口大骂:“妈拉个巴子,吵,吵死!老子玩个b*子也不得安逸!我操——”下面的脏话正要出口,忽然发现了几个穿警服的,就把话咽了回去。“鸡”是久经沙场的,见过了大风大浪,几个民警她根本没放在眼里,听说要她起来,她就赤身luo体地爬了起来。
为首的民警一见,立即吼道:“快,把衣穿上!”说完随手关了电灯。随后闪身退出了房间。其他几个人也跟着退到了门外。
趁着关灯的机会,“土匪”赶快穿好了衣裤,又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枪,放在被窝里上好了膛,然后放进右边的裤口袋里,右手紧紧地抓住枪柄。当他走出房间时,发现“黑鯊”和“白狼”被两个民警押着正朝他这里走来,“黑鯊”的右手也插在裤口袋里,臉上像结了一层霜。“土匪”一见那神态,就知道“黑鯊”已有了准备。他迅速与“黑鯊”和“白狼”交换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说在一楼门口动手。
死神正逐步向民警靠近。可惜民警们却全然不知,甚至大意到连身都没搜。在他们的眼里,这三个匪里匪气的家伙只不过是普通嫖客而已。
当“土匪”一伙人走近门口时,封锁大门的那个民警与“土匪”四目以对,突然用手指着“土匪”惊叫:“通缉犯!快,快抓通缉——”犯字还没说出口,“土匪”已抽出手枪“叭,叭”两枪,那个民警立即应声而倒,鲜血染红了“藏春阁”门口的花岗岩地板。
后面的民警听说抓通缉犯,就向前面猛扑过来。所长一马当先,熟练地运用徒手捕俘的锁喉动作猛地一下锁住了“土匪”的咽喉,“土匪”被制服了。后面的民警见所长制服了凶犯,就拿出手铐冲上去跟所长帮忙,忽视了另外两个嫖客。正在这时,“黑鯊”突然拨出匕首朝所长的背部、头部和手臂连扎数刀,所长被刺护痛,“土匪”趁机挣脱了控制,一声唿哨,带着“黑鯊”和“白狼”冲进了黑幕。可怜民警们因枪枝在市局集中保管而变得手无寸铁,眼睁睁地看到通缉犯枪杀自己的战友却无能为力。
凶犯逃脱后民警们一边抢救伤者一边向市局报告,当他们抱起中弹的战友时,发现早已牺牲,所长也因流血过多而昏迷。为了挽救战友的生命,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向镇医院飞奔,虽说医生也尽了最大的努力,但终因伤势过重而英年早逝。
全所民警面对战友的遗体泣不成声。
(十)
市局指挥中心接到神女镇派出所的报告,在向局领导报告的同时,迅速向全市各派出所发出了设关堵卡的命令,并詳细通报了案情,提醒全体民警注意自身安全。全市各派出所闻警而动,按照预案迅速封锁了进出绿洲的全部路口。与神女镇毗邻的派出所在治安积极分子的协助下,在通往神女镇的大小道路上设置了明卡暗哨,不到二十分钟,整个绿洲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局领导接到报告,立即抽调了武警,刑警和机关所有的干警,在代局长叶应发的指挥下,分乘五十二辆大小汽车,从四面八方向神女镇合围,叶应发親自率领快速反应分队担任主攻。
凌晨五点零三分,叶应发率领的快速反应分队就赶到了神女镇。一时间警笛划破了寂静的山镇,叶应发考虑到镇上人口稠密,一旦与凶犯交上火,就很难避免无辜群众的伤亡。为了确保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他决定采取的是打草惊蛇的战术,用让犯罪分子心惊肉跳的警笛声来引蛇出洞。他明白,只有把凶犯引出居民区,强大的警力才能派上用场,老百姓的安全才有保障。他一边指挥警车使用高频警笛沿街鸣响,一边指挥搜索队伍全面舖开,摆成一字长蛇阵由北向南搜索前进,打算将凶犯赶出窝点,然后合而歼之。
(十一)
“白狼”驾驶着吉普车向南疾驶。
骆勇分析,“土匪”一伙昨晚肯定闯了大禍,向南逃窜的目的,不外乎借九女峰山高林密地势险要来藏身。心想,与这伙亡命之徒为伍是绝不会有好结果的。这时肖芬在电话里告诫“千万不要做犯法的事”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他决定趁早离开,以免沦为千古罪人。可是这左边枪右边刀左右受制,如何才能摆脱呢?他想了几种方案,都因车内空间太小施展不开手脚而作罢,他不得不选择以逸待劳的策略以等待时机。
吉普车刚上公路,整个神女镇就警笛大作。这警笛对“土匪”一伙来说就是催命的無常,“白狼”是他们三个中胆子最小的一个,一听到警笛就手脚发软,方向盘也掌不稳了,吉普车像无头的苍蝇东摇西晃起来。
“狗日的,平时装老大,这时就成孙子了?几声猫叫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没用的东西!老子丑话说在前,谁要装孬,老子这家伙可不认得人!”“土匪”边骂边摆弄着手枪。
也不晓得是土匪的骂声给“白狼”壮了胆,还是求生的本能所躯使,“白狼”似乎比刚才镇定了一些,吉普车不再扭秧歌了,速度也明显加快了。眼看路码表的指针都打到了底,“白狼”还在狠命的加油,吉普车发出沉闷的吼叫声,像箭一般急速向九女峰疾驰。不到十分钟,神女镇就被抛到了车后,眼看就要进入九女峰风景区了,“黑鯊”突然惊叫起来:“警察!前面有警察!”
“快,赶快掉头!”“土匪”差不多同时对“白狼”大喊。
“白狼”来不急减速,猛地一把方向打到底,吉普车右边的轮子高高跷起,来了一个180度原地掉头,汽车也差一点翻下了悬岩。掉了头的汽车只好再向镇里开去,没开几百米,前方已经出现了闪着警灯的车影,警笛响成一片,南北两个方向的警车对他们已经形成了夹击之势。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进退都是死路一条。心慌意乱的“白狼”陷入了绝望之中,求生的本能使得他慌不择路,只要是车能开进去的路,他就往里闯。眼看前后两个方向的警察越来越近了,车的左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条仅有一车之宽的小路,看样子是通往神女镇后山的,他像落入深水之人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霎时来了精神,也不管是死路还是活路,猛打一把方向,吉普车就窜上了小路。
吉普车在小路上行驶了不到500米,突然发现是一条死胡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后面的追兵与搜索南压的警察眼看就要合围了。“土匪”决定孤注一掷,命令“黑鯊”和“白狼”打开吉普车尾部的工具箱。工具箱打开后,只见工具箱内有捆好的炸药包两个,老式手榴弹四枚。“土匪”抓了两枚手榴弹往腰间一撇,“黑鯊”和“白狼”也不甘落后,一人抓了一枚手榴弹,再抱起一个炸药包,站在“土匪”的左右,拉开了准备厮杀的架式,只等“土匪”的一声号令,他们就会把手榴弹和炸药包倾泻在一切对他们不利的人们头上。
范天增既恼怒又害怕。他恼怒的是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眼看到了手的钱财被“土匪”一伙给搅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错过了这次机会这辈子就完了。他狠不得把土匪千刀万剐!可是一看到他们又是炸药,又是手榴弹,手中还掂着上了膛的手枪,就吓得腿肚子直抽筋。他是曾经当过干部的人,知道与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在一起准没好下场。心想自己虽说打算抢钱,毕竟还没成为事实,犯不着跟着他们去蹚这趟浑水。趁他们拿手榴弹的机会偷偷溜下车,打算一走了之。谁知“土匪”比贼还精,手里在拿手榴弹眼睛却盯死了范天增。范天增刚一移脚,“土匪”就一步窜了过去,挥动枪柄猛地向范天增的头部砸去。“逃?我叫你逃!”
范天增闷哼一声,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下,殷红的鲜血立刻染红了身下的黄土地。
这时,有几个小学生背着书包嬉笑着从侧边的小巷出来。
“土匪”一见到小学生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冷笑一声说:“兄弟们,垫背的来了!有这几个活宝在,他警察再狠又奈得了我何?”冷笑未止凶相已露,他左手高举着手榴弹,右手平端着手枪,如饿狼扑食一般猛地一下扑到了那群学生的面前,用枪指着走在前面的学生,吼道:“站住!都跟老子站住!哪个敢动一下,老子就打死他!乖乖地听老子的指挥,要是有人敢说半个不字,这个人就是你们的榜样!”他用手指了指满头是血躺在地下一动不动的范天增。
孩子们一见倒在血泊里的范天增,就三魂吓跑了七魄,一个个吓得哇哇直哭,小腿也迈不动了,几个年岁小的吓得尿撒了一裤子,一个个傻傻地楞在那里。
追捕的警察越来越近了,“土匪”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发现右侧一栋两层搂的民居是这一带的制高点,就向“黑鯊”一挥手,“快!把那几个小家伙押到那栋楼上去!”“黑鯊”和“白狼”押着一群小学生像赶鸭子似的涌进了那间民院。
骆勇过去执行追捕任务时也见过不少凶狠手辣的凶犯,可从来没见过连儿童都不放过,如此灭绝人性的禽兽。他握紧拳头的手心渐渐潮湿了,两眼喷射着仇恨的火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宁可自己死也要保护好这些无辜的小生命!他权衡着双方的力量,那方是三个亡命之徒,手中又有枪枝炸药和手榴弹,而自己只是孤身一人,并且是赤手空拳,如果贸然出手,自己丧命事小,造成了孩子们的伤亡自己就将成为不可饶恕的千古罪人。为了能够一招制敌,救孩子们于水火,只好委曲自己了。主意拿定之后,态度立刻来了180度大转弯,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配合“黑鯊”把那些可怜的孩子赶上了二搂。
骆勇一走进民院,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难道这是她的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会的,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只怕是眼花了也说不定……”他正在胡思乱想,那妇人忽然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俩人的脸部表情霎时僵化了。不是罗玲是谁?突如其来的碰面使他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土匪”一见罗玲就狞笑了两声,“嘿,嘿,他妈的!天下竟有如此撩人的女人!老天也算对我不薄啊,临死前还让我享此艳福……”他凶残地一把抓住罗玲的头发,将她拖到了二搂她和她儿子的卧室。他见床上躺着一个生病的小男孩,就家拎小鸡一样一把将他拎起,罗玲见“土匪”抓住自己的儿子,就双膝跪倒在“土匪”的面前,苦苦哀求他放过她重病的儿子。“土匪”狠狠地一脚将她踢倒在地,拎着小孩往那堆小学生里面一丢。接着扯下了罗玲家的几只箩筐索,把所有的小孩的双手捆在一根绳子上,把一包约有十来公斤重的炸药包绑在中间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男生背上,“黑鯊”熟练地拉好了电线,接好启爆器。
炸药安装好后,“土匪”就开始分工,他让“黑鯊”控制启爆器,“白狼”负责看守前面,骆勇负责看守后面,发现情况及时向他报告。他规定遇到下列情行之一就启爆炸药。一是学生不听指挥;二是内部人员有异样举动;三是警察发动攻势。他刚步署完毕,追捕的警察就兵临城下,将小院围得铁桶一般。
叶应发代局长指挥干警对民院完成合围后,就立即发动了政治攻势。他用高音喇叭向院内喊话:“院内的犯罪嫌疑人,你们听着,我是绿洲市公安局代局长叶应发,现在我正告你们,你们已陷入了人民警察的重重包围之中!一切反抗和挣扎都是徒劳的!摆在你们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放下武器,停止与人民为敌!否则,我们将坚决彻底地将你们消灭之!……”
“土匪”一阵嘿嘿冷笑,冲着院外吼道:“放下武器?你以为我们是三岁小孩?我们做过什么心里有数,死算个屌!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放下武器让你们宰割?做你的白日梦吧!你以为你们就胜券在握?没听说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现在我明白的告诉你,我手里握着十几个学生的命哩!如果你们不顾十几个小孩的死话,你们就攻进来吧!老子们有十几个小孩陪葬,够本!”
叶应发一听说有十几个小孩被他们扣作了人质,就感到了事态的严重,知道这伙亡命之徒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为了小生命的安全,他不得不作一些暂时性的让步,缓和了一点口气继续向院内喊话:“喂!院内的人听着,你们千万不要乱来呀!你们摸摸良心想一想,谁没有小孩?假如被扣的人质是你们的小孩,你们有何感想?人心都是肉做的,我劝你们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
“迷途知返?我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痛!我们还能返吗?闲话少说!要么你们马上给我准备一百万现金,把你们的人撤下去,再开两辆三菱吉普车来,老子们带着人质到了安全地带,确信无人跟踪后,就放他们回来。要么就让这十几个小孩与老子们一起同归于尽!何去何从你们赶快拿主意!老子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从现在起,给你半个小时考虑,如果不能满足条件,我们将每隔二十分钟杀死一个,不信你等着看!”“土匪”说完就再也不理睬他们了。他走到“黑鯊”身边,对他说:“黑鯊老弟,你是我最信得过的兄弟,我们的命运就全靠你了!你跟我盯紧点,警察的话是信不得的,千万别让他们耍了滑头啊!不瞒你老弟说,那边有一个俏娘们,现在不玩以后只怕再也没机会玩了,你先盯着,我玩了来换你。”
“黑鯊”感到不可思议,“老大,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有心思玩女人?”
“你没听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快活一回是一回!只要有得快活,管他妈的什么时候死呢!”“土匪”拍了拍“黑鯊”的肩膀,吹着口哨闯进了罗玲的卧室。不一会儿,屋里就传出了罗玲那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罗玲凄惨的哭叫声犹如千万只鹰爪撕扯着骆勇的心,骆勇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乘“黑鲨”和“白狼”无暇顾及自己的机会,迅速用右手抽出匕首,左手抓起一块半截砖,以最快的速度飞身而起,认准“黑鯊”的后颈窝和“白狼”的右侧太阳穴,两手同时出击,几乎同时,匕首插入了黑鯊的后颈窝,半截砖击中了白狼的太阳穴。两人来不及哼一声就栽倒在地。骆勇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抢下了黑鲨手中的启爆器,剪断了炸药包上的电线,解下了绑在孩子身上的炸药包,再取下白狼身上的炸药包和手榴弹。接着抓起一条扁担冲进了罗玲的卧室,“土匪”正把罗玲按在床上施暴,猛然见骆勇拿着一条扁担冲了进来,就知道大事不妙,急忙爬起身来抓起手枪朝骆勇“叭”的一枪打来。骆勇就地一滚避过了这一枪,突然从地下跃起,举起扁担如霹雳一般猛地砸向“土匪”的脑门,土匪还没呼出声就倒了下去。
骆勇怕白狼醒来作垂死挣扎,连忙捡起了土匪掉在地下的手枪。这时,身后有响声,骆勇敏捷地回身,见是罗玲。她手里拿着他丢在地下的扁担,扑上来朝脑浆迸裂的“土匪”身上狠砸了几扁担。
骆勇说:“那畜牲已经死了。”
罗玲说:“我想亲手杀死这个禽兽!”
“不知孩子们走了没有?要是白狼醒过来了他们又要遭殃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还是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罗玲催促他。
“不急,还是让孩子们先离开吧!”
骆勇提着从地下拾起的手枪,毅然向孩子们走去。可是,就是这时,狙击手的枪响了,骆勇应声而倒,子弹无情地射入了骆勇的尾脊骨,鲜血像泉水般向外涌。罗玲呼天抢地地哭喊着骆勇的名字,扑向骆勇。孩子们哭喊着“叔叔”涌向骆勇。
(十二)
叶应发见到二楼的那一幕就知道错打了好人。他一马当先冲进了院内,几步虎跳就来到了二搂,抱起受了枪伤的骆勇就往外跑,警车拉着警笛向镇医院疾驰。叶应发一边指挥警车向镇医院飞驰,一边向市医院急救中心求救。
二十分钟后,骆勇被送到了镇医院。医生一边准备手术一边进行止血处理,一切都在以最快的速度运转。不一会儿,市人民医院的外科专家也赶到了,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命总算保住了,可等待着他的是高位截瘫。
祸不单行这句话偏偏应在了骆勇头上。当他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个噩耗就是患心脏病的父親因听说他参与劫持人质而急火攻心,心脏病猝发而含恨离开了人世。一波来平一波又起,亡父的哀痛未退,妻子又因肾功能衰竭无钱治疗而与世长辞。丧妻的打击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他表面上变得麻木了,可心里却在流血;他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声来;他想死,瘫痪的身子使他自杀也变成了奢望。欲生无望,欲死又不能,欲哭还无泪,他彻底绝望了。
两个月后,骆勇的枪伤痊愈了,除了不能动弹其他都如好人一般。公、检、法三家也为他的案子伤透了脑筋。公安认为骆勇虽有参与抢劫的动机,但没有实施犯罪,在劫持人质的事件中有违心跟着走的迹象,却在关键时刻能迷途知返,制服了凶犯,解救了人质,应该算是见义勇为,不但不应追究刑事责任,而且应该予以表彰。可是法院和检察院认为骆勇参与了犯罪,充其量也只能算是犯罪终止,鉴于他有立功的表现,可以在量刑上予以考虑。最后三方各让了一步,来了个免予起诉。
骆勇回到家时,他那个家已是面目全非,老爸和妻子死后老娘就在市报上登出了与他脱离母子关系的声明,五岁的女儿也让人给领养了。他回到了那间陋室,面对空荡荡的四壁,睹物思人,心如刀绞。他那颗本来就麻木了的心现在完全死了,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活死人。从他回到家的那一刻起,就躺在床上等待着到阴间与爱妻会面,死是他的唯一出路。每活一天都是对他身心的煎熬,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别说家里没有东西可吃,就是有也不能到嘴。头几天邻居们看他遭孽,隔三差五的给他送了点饭,后来因他屎尿拉了一床,臭气薰天,邻居们也只好避而远之。有一天,老娘终于忍不住带了饭菜来看他,当他推开房门时,迎面扑来的是一片黑压压的苍蝇和一股恶臭,原来骆勇已死亡多时,浑身爬满了蛆茧,老人顿时晕倒地下。后来在好心邻居的帮助下草草掩埋了骆勇,老人也从此一病不起。
罗玲和被救的学生深为骆勇不平,也曾多次到市政府反映情况,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你们要相信法律”。罗玲苦于求助无门,骆勇家中又只有年迈卧病的老母,虽说心中不平,但也只能是暗中落泪。后来在一次全省中学生作文竞赛中,神女镇有一个学生写了一篇题为《我最尊敬的英雄》的参赛作文,把骆勇的英雄事迹写得催人泪下,被评为了特等奖,刊登在《青年报·少儿版》上,省报一个资深记者读后引起了重视,三次深入到神女镇和绿洲市采访,深被骆勇的事迹所感动,回省城后写了一篇题目为《欲哭无泪》的长篇通讯,在省里一家很有影响的报纸上发表了。这篇文章以翔实的证据,激昂的文字赞扬了骆勇的英勇事迹,在省内外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同时也引起了绿洲市委、市政府的关注,在骆勇死去一年之后,市委、市政府终于作出了授予了骆勇“见义勇为”英雄称号的决定。
市里召开见义勇为表彰大会那天,市会议中心三千多个座位座无虚席,罗玲和神女镇的学生代表在大会上声泪俱下地讲述了骆勇的英雄事迹。与会群众深深地被他的事迹所感动,抽泣之声此起彼复,自发地高呼起了“向骆勇学习”的口号。
会后,罗玲和一百多个学生代表来到了骆勇的墓前,学生仪仗队在墓前奏响了少先队队歌,一百多只小手高举,庄严地向英雄行了队礼,宣誓要向英雄学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罗玲双膝跪倒在墓前,虔诚地焚化了市委、市政府的表彰决定,算是对亡灵的一点安慰。罗玲一边焚化一边痛哭,不一会儿就哭得晕了过去。很久很久,她睁开朦胧的双眼,忽然,无数个骆勇飘忽在眼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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