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梨花盛开的时候，江南的纪家沉浸在一片悲怆的哭泣声中，他们视若珍宝的大小姐因病而逝，而她，也是在那时离开纪家的。

江南的女子，多是柔弱之躯，一丁点小病也可能落下病根，更何况是纪家小姐如此的顽疾？

人类总是贪婪地想要留住自己眷念的东西，容貌，金钱，甚至是生命，为此可是不择手段。所以，那个人们眼中永远温婉宁静的江南，也有了如此邪异的巫妖。

她是纪家花重金买下的巫妖，其实也就是妖精，但又不同别的妖精，确切一点，他们是人类炼出来的妖物，灵力强大，却有期限。

她的使命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将犯病的纪家小姐从阎王的手里夺回，她的灵力为此一点一点的削弱。

终于，那一年，梨花胜雪，楚黯伤心欲绝，浅月香消玉陨。

清颜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我为浅月抑或是楚黯失掉了最后生存的资本，人类费在我身上的心血终于被花光。

早知是这样的结局，楚黯，纪家老爷，夫人，浅月的弟弟，还有那一大家子人，还是哭倒在绝色女子冰凉的身体旁。

我心情复杂的站在人群中，想起了小时，那时我听说，被买来的巫妖身份是极其低贱的，主人家里的男丁可以对你如同玩弄青楼女子一样。

我刚到纪家的时候，也是忐忑的心情，对老爷，家丁都设防。

可是，他们待我很好，浅月小姐视我为姐妹，纪老爷更是疼我，甚至给了我这样的名字——纪清颜。

也因此，每每浅月犯病的时候，我几乎是不顾性命地全力救她。

我陪着她长大，最后出嫁，有了一个叫楚黯的如意郎君。

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我沦一个凡人，又不同于凡人，除了永生，我与妖精的一切，再无瓜葛。

我离开了纪家。

我流落在街头，如同突然失却了宠爱的玩偶，饥寒交迫。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与浅月可以相提并论的容貌，那是在一个冬天，一个商人遇见我，说要娶我做二房，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刺激，我泪流满面地逃开。

我辗转到洛阳，被青楼老鸨相中，成了倚楼卖笑之子。

此时，我想起了梨花下那女子美丽的容颜，楚黯，离开你，距今，已然十年。

浅月

我是浅月，一个被父母溺爱的小姐。

在我7岁以前，记忆是模糊而痛苦的，那时，我总要喝一种奇怪的药，非常难喝。有的时候，我悄悄地将药倒掉，然后就会突然不醒人事，足足要昏睡3天之久。

每次醒来，都会看见娘痛哭的脸庞。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7年。

直到那一天，爹领了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回来。

爹对她很好，为她取名——纪清颜。

爹对我说，浅月，要和清颜好好相处啊。

娘对我说，浅月，要对清颜好，这样，她才会尽全力救你的命。

我一向高傲，并且自命不凡，但在这个和我一样年纪的瘦弱的女孩子面前，我伸出的手竟带了一分讨好之意！

我不想再喝那种药了，我不想再莫名其妙地晕倒了！娘说，只有清颜才可以帮我。

她只不过是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一样，为什么会让爹和娘都放下身段这般待她？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江南传说中的巫妖，爹专门为我炼的巫妖，身体里流着我的血的巫妖！

巫妖是和主人血肉相连的，也只有这样，才能染上我的气息，在我犯病的时候，灵力才能更好的施展。

我是排斥她的，因为有的时候，爹娘待她比待我还好！受惯了父母宠爱的我，一时间就恨极了这个外来者，凭什么，凭什么要把给我的爱分给她。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甚至都不搭理她，她却乖巧地陪在我身边，在我主动开口的情况下，陪我说话。

恶毒的想法也不是没有过，可是娘说只有她才可以救我，于是，潜意识中，我又对她有些敬畏，但性子却调皮起来了。之前碍于我的身体，爹娘不许我出门，现在好了，我有了足够的理由——清颜。

但在父母和蔼的笑颜下，却浮过一丝担忧。

清颜

我天真地以为，在洛阳，人们对待巫妖的看法和江南是一样的。他们知道巫妖不是一般害人的妖精，是个性温顺，容貌绝世的妖精。

可是，我错了。在他们的眼里，妖精便是妖精，没有什么不同的。

在我向第一个男人袒露了我的身份时，我看到他的瞳孔蓦然收紧。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都可以预料得到，我如今的处境是多么凄凉。

本来就是一个背井离乡的青楼女子，得不到垂青，纵有这副皮囊，日子也是空虚的，平日连话都说不了几句，换作别人，怕是早已疯了。

那些闻知我身份的道士也不是没有来过，可是每次来，阿谨就会出面替我挡着，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到谈话完毕之后，那些道士离开的眼神很古怪。。

阿谨就是青楼的鸨母，人看着年轻，也就30出头的样子，样子很是俏丽。也可惜不知遇了什么变故，才沦落了风尘。

想到这里，我冷笑着低了头，什么都是假的，空的。

女人生得再美丽，男人不卖你的帐，你算得了什么？我有些颓废的继续冷笑。

忽然，就在我出神的时候，不知是谁拨了我的琴弦一下。

谁？我转过头去。

那人怔怔地望了许久，才道，清颜……

我正欲开口询问的话就凝在嘴边，既而问，你是谁？这样叫我？语出，才方知失态，这么多年了少有客人点我的牌子，那些客套的礼节也抛在脑后了。

他也不生气，只改了口道，纪姑娘，不用拘谨。

我勾起嘴角苦笑了一下，纪姑娘？所有人都把“清颜”这个名字忘到脑后了。思绪突然就飞到了很远，楚黯现在还好么？若是再见了面，他还会轻唤我“清颜”么？

在清醒以后我冷笑道，公子以后就叫我清颜好了，“纪”这个姓，我已经丢掉它很久了。

浅月

又和清颜来这里了，我和楚黯约好的，在梨树下，不见不散。可是，这都什么时候了，楚黯还没有来！

清颜到是无所谓一个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发什么呆。她一直都是这样奇怪，半个月前，我领她见了楚黯之后，她就更寡言了。我无论如何都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就这么过下去。

已经是接近黄昏的天色了，我竟然整整等了他一个下午！清颜一言不发地站在我的身边，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光亮。

浅月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不然老爷夫人要责怪的。她说道。

回去？！才不回去，楚黯还没有来，为什么要回去？该死的楚黯，耍我，如果他今天不来，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他了！

清颜的脸色浮过一丝担忧，还是回去吧，晚上，这林子是有猛兽出没的。

我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说，那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会邪术吗？用你的那些东西把它们赶走就是！

她的脸在黄昏下显得异常苍白，许久，她才轻声说，浅月小姐，那不是邪术……

哼，我管它什么。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现在哪有心思和她讨论这些东西。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山，清颜说，天快要黑了，老爷夫人该着急了，你听，有脚步声呢……

哎呀！你不要吓我！再也嘴硬不了，我死死地将清颜抱住，我们回去……楚黯，我恨死你了……

果然，刚到家，爹娘又气又急地问我，真是不懂事，上哪里疯去了？！这么晚了，真是，让你爹，我，还有楚家公子等了好久呢！

楚黯？我疑惑地探出头，果然，厅中还坐着一个温和内敛的少年，端正的眉目，此刻纠结在一起，他说，浅月，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一个下午呢。

清颜

我和这个突然到来的男子有很长一段时间地沉默，我很想从他的身上或是眼中捕捉到什么，可是，他就如同一泓清泉，干干净净，让人一眼看到底，但看到的却什么也不是。

他突然开口了，和姑娘处了这么久，姑娘就对在下一点都不好奇吗？

我轻笑了一下，好吧，我很好奇，你要说什么呢？

首先，我要说，我叫寒生，希望你以后能直呼我的名字。然后，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特别想说的了。

寒生？我重复，很好听的名字啊，好吧，寒生，告诉我，为什么要点我的牌子？

因为你是巫妖。几乎是没有考虑的，这句话脱口而出。

我眼睛一亮，你知道巫妖？

他笑，是啊，不止知道，以前家里还有一个漂亮的妖精呢。

你是江南人？！我的语调中有不可掩饰地激动。

他点头，是啊，这些年经商在外，很久都没有回家了。

家？我的心突然就疼痛了起来，我也曾经有一个家啊，总是要忍不住去想那些过往，然后忍不住地伤心，难过。

楚黯，如今，你还会继续等候在梨花树下吗？那么，你等的人又是谁呢？

寒生见我不说话，开口，清颜，这样叫你，可以吗？

我出神地望着他俊秀的脸，很熟悉的轮廓，却让我想不起是谁，那一刻，我是极其脆弱的，我几乎就要哭倒在这个同乡人的怀里。可是，我轻轻地对自己摇头，现在，真正能看得起你的人又有几个呢？你还想让他觉得你是那种轻薄肤浅的人吗？想着想着，念头就淡了下来，只笑道，如果公子不嫌弃我的名字，我又怎会介意呢？

他笑了，明朗的笑容在阳光下让人舒心。

浅月

楚黯怎么会等了我一个下午？我们不是说好在梨花树下见的吗？有了变故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些问题我都一一问了楚黯，他的眼中也透出疑惑，我明明让一个丫鬟告诉了清颜啊，当时你不在，所以才托了人转达啊。

清颜？我转过头，她的脸色苍白如死，咬着唇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可是，我没有听到那个丫鬟传的话。

没有？楚黯，你是让谁传的话啊，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让我等了那么久！我很是生气，一个小小的丫鬟也这样把我戏弄？

楚黯的眼神不经意地掠过清颜，然后他说，我也记不清她的样子，而且，我不是等到你了么？

嘻。好吧，你亲我一下，我就不怪你了！

他似乎顿了一下，然后说，哎呀，这不好吧，你我才……

有什么不好的？！我打断了楚黯的话，迟早你是要娶我的，现在不过是要你亲我一下，为什么不可以！我瞬间恼怒了起来。

楚黯有些为难地看着我，可是，这，她……

你是说清颜？我皱起眉头，大呵一声，还不快出去！那是我第一次冲清颜发脾气，她的脸又白了一分，虽然我也很后悔自己那么大的火气，可是楚黯的拒绝让我很不是滋味。

清颜乖乖地退出屋外，合上门的瞬间，她眼中的悲哀无处可藏，她遇上了什么事？

好了，现在可以了吧？我直直地望向楚黯的眼睛。

你刚才干什么要对清颜发那么大的脾气？她又没有做错什么。楚黯很严肃地说。

我笑，一个妖精，有什么，要不是我纪家，恐怕她连做“人”的命都没有呢！

妖精不是木偶，也是有血有肉的，你这样做，让我太看不起了！楚黯突然生起气来。

我也不甘示弱，本来就是，生来就是我纪家的奴才，凭什么要我待她如姐妹？我骄傲地扬起了下巴，然后又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清颜长的也不比我差，你不是喜欢上她了吧？

楚黯的脸色白了一分，然后说，清颜的确要比你好很多。

你竟然出这样的话来！那好，既然清颜那么出色，你娶她好了！还来纠缠我什么？！你……我话还没有说完，就感到天旋地转，有什么东西极力窜出我身体，我在那一刻，清楚而恐惧地感受到了颓败的气息。

浅月！浅月！清颜快来啊！浅月晕倒了！

他的呼声是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怎么又是清颜的名字……楚黯……你对不起我……

清颜

寒生并没有待很久，他笑着说，他的妻子在等他，他该回去了。

多好的一个男子啊，上这里居然还顾及着他的妻子，可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来这里呢？

我坐在铜镜前，上面反射的阳光不再刺眼，天色已经接近黄昏。我目送寒生坐上马车，然后看见他对我笑了一下。

我突然感到恍惚，那么熟悉的笑容……楚黯，也曾那样笑过呢……

你为什么不告诉浅月呢？他温和地问我，让我紧绷的心变得很松弛。我依旧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楚黯淡淡地笑了一下，你是浅月身边很亲近的人，救过她的命，你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吧？所以，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浅月的，也希望你能容忍她的任性，好好照顾她。

楚黯啊，楚黯，你可知，我这么做都是因为你吗？我真的不能克制自己看到你和甜蜜时候的疼痛啊，楚黯。

……

我的心突然就痛了起来，望着镜中那美丽却又倦怠脸，那里，刻着岁月的伤痕，冗长而苦楚。

我无法原谅自己，或许真的是因为我，所以楚黯才会如此伤心，而浅月，才会走得那样快！

她还那样年轻，她才17岁啊，如此美好的年纪，便心怀不甘地死去……而我的生命，便也停留在了那一天，无论心是如何迅速地衰老，容颜却不会起一丁点变化。

真的是可怕的永恒啊，这就是人类所贪恋的东西，它究竟有什么好？

我开始疯狂地撩拨我的琴弦，是如此的疯狂。仿佛要把我剩余的热情与精力全部挥洒，那种漫无目的地追寻，就像曾经那梨花树下的迷恋的白色身影被我苦苦相寻一般。

终于，琴弦齐断，我的手指也遍体鳞伤。可是，没有那红色的液体流出，就像干涸了一般，里面簌簌地落一下粉尘。

我失声大笑，哈！我根本就和人不一样！我根本就不配做人！

浅月啊！我求你，一定要原谅我！

从第一次欺骗浅月，到最后一刻，我把她伤得那么重！而我也受着痛等的煎熬，虽然她希望我不要责怪自己，可是，怎么可能？她越是这么说，我就越内疚。

到今天，这已成为我的心病，一提及，便是椎心的痛！

你到底要我，如何补偿？

浅月

我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冰窖，周围都是黑暗而冰冷的气息。没有人烟，没有阳光，也没有一丝生气。

我恍惚地走着，那些模糊的画面，像是脑海中曾经泯灭的记忆。

熟悉的青石板，熟悉的楼阁，熟悉的小巷……一切都与我那么密切的联系着，而我却清晰地感觉到它们正在模糊地消退。

我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吸引，以至于是漂浮着前行。

模糊中，终于透出一些清晰的画面，我能感觉到，那是一扇木门，而我，正要开启那扇门。

手指触到那冰冷的原环，我本能地退缩，可是那门却如同被施了咒一般，纠缠着我的双手。

忽然感觉到属于人类的温暖，我的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她拉扯着我，同时指并成剑光斩向木门。

轻柔的接触却发生了极其恐怖的动静。所有的景物都诡异地扭曲起来，争相涌进那扇门，带着“猎猎”的风声，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那熟悉的怀抱将我抱起，温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小姐，是我不好……

冰凉的感觉骤然消失，嘴唇的灼热让我睁开了眼睛，那一直握住我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带着彻骨的寒冷。

清颜姐姐！一个尚还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虚弱地说，小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个瘦削的少年小心地将清颜扶起，眼神中近似疯狂的怜惜让我恐惧，那怎能是一个不过13岁的孩子的眼神啊！

小寒是我的弟弟，经常跟着爹在外地走动，前些日子还在洛阳的舅母家，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楚黯端上一碗汤药，道，真是不好好爱惜自己，快，喝了它吧。那样只对我有的眼神，让我僵硬的身体一下子活了过来。

真是，姐姐和楚哥哥好自私，明明都是清颜姐姐的功劳，你们怎么都没有人照顾她？

我瞬间有些气恼，但还是平和地对他说，小寒，你还不懂，清颜不是需要照顾的“人”。

谁知，他薄唇一撇，道，我明白清颜的身份，也清楚她和我们的关系。可是姐姐，你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再给清颜姐姐添麻烦了！

老成到让我薄怒的话语，使得我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小寒，我到底是你姐姐！顿了一下，我冷冷说，谁都看得出你对清颜的喜欢，可是人家才不见得喜欢你这个小毛孩！既然清楚地叫我们“姐姐”，做事就要有些分寸！

我就像一个泻恨的毒妇一样，乐于看见他瞬间冷却的热情。

清颜

异常寂静的夜，我如之前的很多个夜晚一样，失眠了。

清冷的月光照在我的脸上，冷到我的心间。

我辗转了一下身躯，将脸隐藏在黑暗之中。

往往总是在如此悲凄的情景，就会回想起那段足以摧毁我的回忆。

那里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场景，只有我的心在一瞬间崩溃的声音。

清颜，我想，有些事情我们必须要说清楚。浅月的父母高高在上，却又无限哀伤地望着我。

是。我淡然地回答。

我知道我们要谈的是什么，关于我，关于浅月，关于生和死。

纪老爷开口道，清颜，告诉我，浅月还可以活多久？

我愣了一下，想起了这些时日浅月频繁地犯病，而我每次救她以后都要休息好长的时间，身体也是极度虚弱。

我不能欺骗他们，老爷夫人，很抱歉，我的确力不从心了。

看到那个尚还风华的老爷瘫到在椅子上，我的心也骤然冷了。

路过浅月住处的时候，我随意望了一眼，透过雕花的窗，楚黯耐心地劝浅月喝药。她皱着眉，看来是对这种东西厌恶至极。

我呆呆地站在梨花树下，看着他们。如此近的距离，两人之间浓烈的感情却将我排斥开来，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我。

而这时，身边却多了一个人，他开口便吓了我一跳，清颜，我知道你喜欢楚黯哥哥，可是，你不能喜欢他。因为他是我姐姐的，而你，是我的。

我惊诧地回过头，小寒？

我从梦中惊醒，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头脑还很模糊，努力思索片刻，回想起梦中的画面，心凉了一片。

寒生，你就是10年前的小寒？！

浅月

到了雨季，梅雨连天的，很多天都没有放晴了，正如同我的心情一样，很焦躁。

小寒有事没事就来我这里，有时候同楚黯说一些话，有时候和我谈谈心。

那日，我问他，小寒，你是真的喜欢清颜吗？

不。他咧开薄唇，笑道，我爱她。

我的心骤然冷了一片，我说，小寒，你还不懂事，不要说这种话！

谁知，清瘦的少年又一笑，姐姐你又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楚黯哥哥的？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就因为她是妖吗？可是，我就是爱她！小寒有点阴沉的冷笑，总有一天，我会和清颜厮守在一起的。

我的心凉了下来，眼前的小寒让我毛骨悚然。他还太小，心中的感情太单纯，太单一，太孤注一掷了。

我虚弱地遣走了他，这时，楚黯已在门边，他说，浅月，我都听见了，你还好吧？

还是楚黯的怀抱温暖，我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声音有些哽咽，你都知道了吧，小寒，那么喜欢清颜，我担心，担心这样会有危险。

楚黯温柔地笑着，你担心有什么危险呢？

我黯然道，如果小寒得不到清颜，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傻事呢。

楚暗似乎忧郁了一下，才说道，清颜，好像喜欢我。

我怔了一下，随即说，我知道，从她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

抱我的男子更加用力地抱紧我，他对我说，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个。

我无比满足地笑了，楚黯，我想明天就嫁给你。

好。我明天就向纪老爷提亲。

我想，这便是最好的结局，楚黯娶了我，也好断了清颜的念头……抱歉，请原谅我的自私。因为我知道，我的命不长了。

清颜，或许这一生与他相伴的还会是你，可是，我真的，好舍不得……

清颜

我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寒生的到来。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变得紧张，10年前，小寒那狂热的眼神依旧让我心惊。如今，他的目光收敛了很多，却依然能让我感受到那种浓烈的气息。

有脚步声，我苍白的手指握紧了扶手。　

清颜，怎么，不舒服么？寒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讷讷地看着他，忽地开口，你是小寒，对吧？

我清楚地看见他眼眸中的神色百般变化，那种炽热的神情，让我熟悉而恐惧。

终于，他一把将我抱住，欣喜地问，清颜，你是想起我来了吗？对吗？你的心里不再只有楚黯了吧？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他的问题，我从未忘记过他，只是强迫自己不要将他记起，而我的心里，至始至终便只有楚黯一个。

见我不回答，寒生眼中的炽烈又深了一层，滚烫的嘴唇贴在我的鬓间，他颤抖地说，清颜，你可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那时候，我还小，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你，可是，现在不同了，清颜，我有足够的能力来爱你……

思绪忽然就回到很久以前，一个瘦削的少年为我求情，而我却冷漠地制止了他，收拾细软，离开了纪家，他在身后呼喊我的名字，却被纪老爷强行关在了屋里。

死了宿主的巫妖是不吉利的，所以，我只能走，在纪家上下还穿着孝衣的时候。

我感觉到自己哭了，寒生惊慌地替我擦干眼泪，说，清颜，10年前我就说过我要保护你的，现在，该我兑现承诺了，跟我走吧，我要娶你。

我恍惚地听着，任凭他肆意地吻我的脸颊。

我这是在报答吗？浅月，因为你说过，你很爱小寒……

浅月

我对楚黯的家早已不再陌生，也方知，入住这豪宅，是迟早的事，可是，如今，我依旧兴奋得不可自拔。

红烛在案，我凤冠霞披。手里握着绣球的另一端。翡翠般的铜铃摇曳在我的嫁衣裙摆边。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然落下泪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哭泣，或许是因为方才清颜握我的手异常冰凉吧，可是爱情本便是自私的，清颜想必也清楚这一点。但对于她，我依旧有说不出的感觉，心里刺刺地，痛痛地。

当楚黯挑起我的喜帕的时候，我向他展示了我这一生最美的笑靥，开口说的却是，楚黯，等我死了以后，你就娶了清颜吧。

楚黯并没有生气地打断我，他疼惜地看着我，我怎么舍得你离开我呢？如果你去了，我还会一人在世上独活吗？

我皱眉，净说这些胡话。

是你开的头啊。他笑。

我正欲说什么，却突然感到全身无力，我知道，我的病又犯了，在我的新婚之夜。

这一次，我昏迷了好久，清颜也一样。等我醒来时，清颜依旧在昏睡。

小寒日夜不顾地在她的床前照料她，我却失去了问候她的力气。楚黯扶住我的肩，温柔地说，快把药喝了吧。

我心情复杂地饮着汤药，出神地望着窗外。

我从来没有如此清楚地感觉到死亡的存在，因为我在昏迷之时，走过同样的青石板路，面对同一扇门的时候，我那身为人类的无力之感便袭击着我。我无法自救，只有靠外界的力量维持生命。

而当外界再没有力量可以依靠的时候，我也只有死了。这一次，在那扭曲黑暗冰冷的世界里，清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救了我。我知道，她快到极限了。

清颜

在黑夜里，我清醒地睁着双眼。寒生在一侧安稳地睡着，手却一直紧紧将我抱住，惟恐我会离开。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真的很想向他打听楚黯的消息，可是，我真的不敢。

我怎能向寒生打听啊，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楚黯那么爱浅月，浅月死了，楚黯怎么会独活……

越想越恐惧，我抓紧了被褥。如果我也死了，在地府，在轮回，我是否还能遇见他们。可是，我死不了，我尝试过无数次，都不能死。

浅月一直在向阎王赊命来活着，而我的命，怎么给，阎王都不要。

我根本就没有命，没有资格做人类可以做的事情。寒生说要娶我，可是，我怎么能嫁给他，我连基本的生儿育女都不可能。

可是，寒生，你是我如今唯一的依靠，我要怎么办？

我缓缓将寒生的手握住，掌心的温度让我安心。

怎么了？睡不着？身边的人突然开了口，我惊慌地放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握住。

寒生扳过我的身子，望进我的眼睛，皱眉问，你哭过了。为什么？

我不语，垂下眼帘。

寒生又问，是因为今天我这么对你吗？清颜，我说过，我会娶你的，明天一早就带你走。

我缓缓道，寒生，不要这样。

怎么，你不愿随我？他很焦急。

我微笑，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但不要再说娶我这之类的话了，你已经有妻儿了。

那是我骗你的！我那么爱你，怎么可能娶了其他女子呢？寒生疼惜地说。

那好吧，我鼓足勇气，问道，寒生，你可以告诉我，楚黯，他现在怎样了吗？

寒生俊朗的眉目此刻带着不可思议地神情纠结在一起，清颜，你怎么还念着他？！你怎么可以还念着他？

我慌了，急忙道，寒生，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只要让我安心，只要让我知道他现在怎样我，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寒生背过身去，冷冷说，我不稀罕你这么做。良久，等我也背过身去的时候，他又开口了，楚黯死了，就在我姐姐下葬的那一天。

浅月

我的病越发严重，常常咳血了，我因此支走身边的人，包括楚黯。

那日，我路过花园的时候，看见清颜满面泪痕的跟楚黯说一些话，楚黯背对着我，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说了一会，清颜愣住了，随即睁大眼睛，喊着什么，我却听不见，然后，她死死地抱住了楚黯，楚黯并没有拒绝，也没有回抱她，只是任她这么抱着。

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楚黯并不讨厌清颜，他很怜惜她。

越是要死的人，对生和死的事却坦然，所以，我忍住心痛，强笑着走了过去，唤他们，楚黯，清颜。

清颜惊恐地看着我，放开了楚黯，讷讷地对我说，对不起，小姐，小姐，我应该冷静一些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微笑，清颜，爱情不需要理智和冷静，它们都帮不了爱情，帮不了你，我转过身，对楚黯道，楚黯，那日我嘱托你的事儿，你应该告诉清颜了，如果还没有，我来说。

清颜，在我死后，嫁给楚黯。虽然极力平静，可是这种事情，我怎么控制得了，泪已经流了下来。

清颜呆了，使劲儿摇头，不！不可以！

我抑制住胸中浓烈的血腥味，对他们说，如果不按我说的做，我即使死也不会瞑目的！

我跑开了，楚黯追到我，说，浅月，不要这样，我知道你不愿意。

楚黯，放开我，我心甘情愿，如果你阻挠我，我会恨你。如愿后，我跑回屋里，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方白帕也被染成了猩红。

这时，小寒却走了过来，姐，不要硬撑了，我知道你难过得要死。

面对难得体贴我一次的小寒，我死死抱住了他，小寒，不要走，你是姐唯一的依靠了，不要走，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你何故让清颜嫁给你的丈夫呢？

我睁大了双眼，小寒，你都知道了？

他点头，是，我知道了，可是我也说过，清颜始终会是我。

又是那么奇异的微笑，让我的背脊发凉，你要做什么，小寒？

清颜

一大早，寒生便起身了，我随即也起来了，帮他穿衣，整装。

清颜，我说过了，假心假意地的东西我不要。

我笑道，我又没说要你帮我什么，只是，我缓道，突然想通了。

寒生良久没有说话，我感觉得到，他在看我，于是牵起他的手，走出门外，微笑道，要我送你吗？

他死死盯住我，然后释然地笑了，抱了抱我，说，那好，你等我。

我目送他坐上马车，对心中的幸福感到异样，也许，是太久都没有人来关心我了。

这时，阿谨走了过来，道，已经决定了吗？决定托付给他了吗？

我笑道，是。虽然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可是，我知足了。

她舒了一口气，你比我幸福得多啊，我的宿主在而立之年过世，我必须离开那个家，可是，我去哪里呢？曾经那么爱我的他的弟弟，还不是不能违抗家命，只得给我些银子，让我做做生意。可是，我一个女子，在外要怎么活，清颜，我沦落了风尘，也是迫不得已啊。

我惊诧道，阿谨，难道，你也是？！

她点点头，手指狠狠在琴弦上一划，一些粉末便从手指的伤痕中落出。

知道那些道士为什么会放过我们吗？不等我回答，她又说，因为他们比江南的那些地主老爷都要有人性！都会同情我们！清颜……她哭了，再也说不下去了，转过身，掀开了门帘。

原来，这10年间，一直都有一个与我同病相怜的女子伴着我。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刚来洛阳时，有个商人要纳我做二房时的情景，记得很久以前，我也这么和楚黯说过，当时他的回答依旧让我心痛，他说，我即使是死，也不要背叛浅月。他并没有责备我，骂我。

可是这样却比责怪我骂我更让我难受，我狠狠地哭了，牢牢抱住他，可是，浅月来了。我突然觉得羞愧，而浅月却让楚黯在她死后娶我。我不要，我不愿受到这种施舍。也不想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浅月

我有意在报答清颜，不知道楚黯是否会觉得我自私。反正小寒恶毒地数落了我一番，小寒对我不好，因为我从小得到过多的爱，而冷落了他，所以，我很想补偿，可是，他不给我机会。

对于这样一个尚未懂事的弟弟，我不可能过多地和他讲些什么，只是沉默不语，小寒却越说越激动，最后怒极而去。

我让生命走得更快一些，不能让父母看出端倪，所以，我每天只吃很少的东西，喝很少的水。

其实，我有那么多舍不得的东西。可是，我也知道，活着，也活不了几日，清颜已经不行了，时间对于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我的身边开始有了很多人，他们或者握住我的手，或者拼命和我说话。真的很感激他们，这么珍惜我。

只有楚黯能明白，我是故意求死。

他不说话，只是陪着我。

那天，只剩我和他的时候，我虚弱地笑着说，你到是和我说说话啊。

他淡淡地拿起一个梨，开始剥皮。

我说，我不会吃的。

他说，有告诉你是给你吃的吗？不过你要吃了它的话，我到可以考虑和你聊聊天。

我笑了，别浪费力气了，我要死了，和我说说话啊，不然，以后想说都没有机会了。

一声沉闷地声响过后，楚黯死死吻住我，封住我的话。他哭了，伤心地哭了。他抬起头来，说，浅月，你不要死……

我哽咽，哭吧，你会熬过去的，即使没有我。

那是使我震惊的一夜，楚黯在床沿边睡着了，梦呓中，我却依旧听见他的哽咽，抽泣。整整一夜。

我也安静地流了一夜的泪。

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我觉得自己越发轻盈了，好像升了起来。

我笑了，再见，楚黯。

纪家老小彻底崩溃了，浅月死了。清颜神情恍惚地离开了纪家门，小寒穿着孝服追她，被她用冰冷的言语驱走。

纪老爷见小寒近似疯狂地呼喊清颜的名字，便将他关了起来。

而楚黯，一直守候在浅月的灵柩前，一直笑着，让人以为他疯了。可是，他没有，在浅月下葬的那一天，他很清醒地对同样悲伤至极的二老说，爹，娘，让我来陪浅月吧。

楚黯记得，小寒来过，和他说些心里话，然后，小寒走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便插在他的腰腹，他看见的最一幕是，大片的梨花飘落，在浅月的坟上。

浅月，对不起，我无法履行你的愿望……

清颜

我随寒生乘船回江南。

临行前，阿谨微笑着祝福我。

寒生揽着我，笑道，现在，我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清颜。

我只笑不语。其实，我也一样，我为什么会随了他，我也想不到。像是对楚黯的感情突然终止，还没有时间反应，它便结束了。

我不想去思索我跟着寒生的原因是否就是因为楚黯离开了，也不愿再放弃眼前的幸福，所以，此刻，我靠在了寒生的肩上。

动荡的江水一直在我们前方翻滚，我将头深深埋着寒生怀里，说，我们去看看你姐姐和姐夫好不好？

似乎是注意到我称呼的改变，寒生笑了，温柔地笑了，他说，好。

坟前并不如想象中的凄凉，他们合葬在一起，大片的梨花重新开放了，美丽得妖娆。

我怔怔地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

忽然寒生开口了，清颜，我不想骗你，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说，但你得答应我，听了以后，不准恨我，更不准离开我！

我点点头。

寒生有些艰难地开口了，姐姐下葬的那日，我去找楚黯，他神志恍惚，他想随姐姐去，又怕姐姐怪罪他，而我，又生怕他听了姐姐的话要去找你，我担心啊！所以，我对他说，我让他去见姐姐，姐姐就不会怪罪他了。清颜，他们都以为楚黯是自杀，可是，他不是。

我听得呆住了，寒生的意思我明白了，是他杀了楚黯。我曾经深爱的男子。

可是，现在我只感觉心里空空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寒生惶恐地抱住我，说，你看，你看，你反悔了，你恨我了！

他孩子气的举动让我疼惜，我温柔地抱住他。

原谅我。他说。

不，寒生，我不会原谅你。我顿了一下，看着他煞白的脸，笑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全文完-